太保山,位于惠州城郊的西北角,因明朝太子太保叶梦熊埋葬于此而得名。 据惠州有关史料记载,从公元591年,惠州设立循州总管府至唐宋元明清历代,叶梦熊算是历代惠州人在朝廷中职位较高的人(万历十七年,即1589年,他从山东布政使做起,逐步擢升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累至兵部、工部尚书,朝廷后来又封为太子太保)。尘凡中的芸芸众生里,能当上太子老师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况且叶梦熊在官场一世顺畅,老来还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故此,老辈的惠州人说起叶梦熊来,都有一丝由衷的自豪。 而我记住太保山,不全因叶梦熊当过朝廷重臣之缘故,我与这个距今400多年的人有何干系呢?我记住的是童年时,跟随大人们到太保山割草的乐趣;我记住的是,叶梦熊墓的浩大气势以及守护他的那些庄严肃穆的石人和石马。 割草,是几十年前惠州城的独特一景。尤其在星期天,天刚朦朦亮,割草的人就络绎不绝走向城外的山丘。一拨一拨的人群扛着扁担,扁担一头吊着绳子和镰刀,人们说说笑笑,从不同的方向朝山里进发,响午过后,城内的大街小巷,又可见割草人挑着一大担草归来。“惠州城内多细女(细女,谓青少年女子,犹今日的靓女之称),朝朝扌亥水到西湖。正(音江)(刚刚之意)放下桶梁洗浄脚哩,又问明朝割草无(去不去之谓)。”这首由周文友提供的惠州山歌虽然唱的是旧时的事,但也多少反映了当年的情景。 在我记忆的上世纪60、70年代,惠州城内的百姓人家,绝大多数不习惯烧煤,人们习惯斩柴割草烧。守着那么多的山,手痒痒呀。家境殷实的,花钱买来烧,家境困窘的,自已动手。而我家介于这两者之间,当教师的父母,工资还可以维持平平淡淡的生活。同时,碍于读书人的面子,也还是买柴草烧。 虽然,当时的地方政府在一定范围内划分了封山育林的区域,但仍有许多地方允许人们上山斩柴(惠州人称砍柴为斩柴)割草。城外大大小小的山丘上,长着厚实的杂树草丛就是人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活燃料。 在我成年参加工作后又走过好些地方,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山都长草,北方有些地方是见不着草的,而有的山只是稀稀拉拉长着东一茬西一茬的草,像是长着头癣似的难看的人。绿色的植被在许多地方已经成为奢侈的景色。 我觉得老天对惠州是格外厚爱了,它给予这块土地那么充盈的水,那么青苍的山;那么葱郁的林木,那么厚实的草。 我至今还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些草的名字:蒲松,草本植物之一,蒲草之一种。它最长高过膝盖,在春夏两季开着小米粒般的白色小花。这种带油质的草即使不用晒干也能极快地燃烧;有着金丝线般耀眼的是扫把草,这草除了引火外,人们更喜欢将它扎成扫把扫地,又或者安上竹竿,用以清扫老屋高高的房梁;有着如芒草穗子一样飘逸的是黄骨仔草,这草最受割草人的青睐,它燃烧起来噼哩啪啦可以让火苗窜得很猛很高;还有生命力极强、极旺盛的 山草其实也有相伴而生的,就像人类一样,有自己的朋友。金丝线般的扫把草喜欢伴随岗稔而生,不知它是否觉得自己太柔弱了,需要勇士一般坚实的岗稔来保护?似小花伞的 我不能不感叹,秀山丽水的惠州,连草都是美丽的! 我儿时居住的北门街,与太保山是遥遥相望。左邻右舍喜欢就近到太保山割草。说是就近,其实至少也有五六公里,一个来回往往是大半天时间。 我不知自己当年是中了什么邪,对割草竟然十分有兴趣。星期天不上学时,看见邻家的姐姐上山割草,非要跟着去。我那时只是一个小学生,而劳动的热情却是十分地高涨,经常在星期六的下午参加“红领巾学雷锋小组”活动,帮助烈军属挑水或搞卫生,星期天又自觉帮助母亲干家务劳动。 我母亲是个不娇惯孩子的人,对我的勤劳态度总是给予表扬和鼓励。为了使我有顺手的劳动工具,母亲专门找了街坊中的打铁匠打了一把小孩割草的镰刀,又给我预备了小巧的扁担和扎草用的麻绳。 其实我第一次跟随大人上山割草时只有10岁。我记得我穿着一套半新的蓝花衣裤去上山,那蓝花衣裤是香港的表舅寄来的礼物,当时,算得上时髦。穿着时髦的蓝花衣裤去割草,倒不如说去逛山景更合适。 在一片长着 我同宗的远房堂姐冰冰、翩翩、凤伦、凤仙,还有我家老屋的邻居丽华,都是女孩子中割草的好手,在我初学割草时,都是她们教导笨手笨脚的我如何有选择地割草,如何学习捆草不会松垮,在担草回来的路上又会照顾我不停地歇脚。 叶太保墓前,往往是割草人歇脚的地方。 印象中的叶太保墓似一个巨大的馒头,“馒头”前比人还高的墓碑雕刻着叶梦熊的简单生平、功德的文字,但割草人大多只是匆匆而过,很少有人去细看那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一条铺着花岗岩的长长墓道,两旁排列着 我看见其中有两匹马已经残缺了,它们折断了脖子,头掉在马腹下。歇脚的人指指点点,讲起神话的故事。 据说,这两匹马在夜深无人时,经常偷偷跑出墓道外的田野,那里生长着大片开着蓝色蝴蝶状花朵的竹蓝草。呵,那肥美的草实在太让它们垂涎三尺,心动不已。年年月月天天守着墓道早已烦燥不堪,于是,它们违规跑到田野偷吃那可口的美味,一次、二次、三次…… 此时叶太保已成了天上的神,他呈报了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玉帝,玉帝命雷公电母在一个风雨大作之夜,用火球辟断了它们的脖子,惩罚了这两匹擅离职守,违背天规的石马。 这个残忍的故事叫我当时心惊肉跳——难道石马也有灵魂么?以后每逢挑草到叶太保墓前,我执意不肯在那里歇脚。 升上中学后,我收敛了童年时好玩的心态,再没有去割草了,此后一别太保山20余年。 转眼到了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我被组织上派往江南办事处工作,巧得很,江南办事处就在太保山脚下。刚到任不几天,太保山一处地方发生山火,我参与救火队伍的行列。幸而火势很快控制住了,只烧了很小一块地方。我环顾四周那些没有着火的山林,真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当年林高草密的太保山吗?山上只是一些稀疏的松树和并不茂密的 那青葱似的蒲松呢?那金丝线般的扫把草呢?那飘逸的黄骨仔草、还有那花开似牡丹般艳丽的岗稔呢?好像都不见了踪影。 我以怀旧的心情寻问身边的同事:“叶太保墓和那些石人石马还在吗?”同事说早在“文革”期间已被人彻底毁掉,已经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哦,太可惜呀,毕竟它是这座古城一处历史的遗迹。 没想到,在不同时间的同一个空间,短短几十年竟人是物非也。 时光又走到2009年,我与朋友去参观一处在太保山脚下开发的楼盘,确切地说,整个楼盘是挖开太保山而建的。昔日雀啁鹧鸪鸣、林幽草木深的太保山已变成了喧闹的居民住宅小区。小区前,设有新开辟的园林绿地,一长溜修剪整齐的扶桑花伸出蛇舌般的长长花芯,展示着它别致的媚丽。 不久前,一位离乡多年的故旧回来,说起童年时到太保山割草的趣事,问起太保山今日是否仍芳草萋萋?我说仍是,只不过许多是人工造景而非往日原生态的山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