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云:“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乌鬼即鸬鹚也。鸬鹚捕鱼是我国传承千年的古老技艺,由于现代捕鱼工具不断出新,鸬鹚捕鱼在最近几十年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几乎在东江流域绝迹。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东江一级支流增江中游龙门沙迳段的一个小渔村里,还有两名老渔民保留着这种古老的捕鱼方式,这也成为惠州境内鸬鹚捕鱼的“活化石”。 近日,《东江时报》记者走进龙门县龙华镇双东村廖百村民小组(以下简称廖百村),跟随该村的老渔民陈汉西、陈卓如一起出发至增江,见证鸬鹚捕鱼的全过程。 “前现代”生产方式 生态文明在这些年成为热词,生态建设其实是多元的,它既包括动植物的有序生长,也包含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美丽惠州”的图景,自然少不了各种类型的“前现代”生产方式。这些传统、没落的生产方式——虽然它们被现代化进程所排挤,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忠诚地记录着生态自然的美好,廖百村的鸬鹚捕鱼,便是样本。 两渔翁驯养9只鸬鹚 廖百村属于龙门县沙迳镇(该镇已并入龙华)管辖,位于增江中游的沙迳段—在当地又被称为沙迳河、香溪河。这是传统小渔村,位于河流南岸,掩映在苍翠的竹林之间。紧挨着村子有个小码头,这是村民取水、上船下船之地。 就在这个普通的江边小村里,保存着一种穿越千年的传统捕鱼方式—鸬鹚捕鱼。在廖百村,还有两位老渔民靠鸬鹚捕鱼为生—76岁陈汉西和67岁的陈卓如,他们年轻时就开始跟着父辈打渔,打渔史已有半个世纪,几乎一生都在和鸬鹚打交道。 工具放罢,两渔民又拎着竹篙各自回家,将另一样捕鱼工具——鸬鹚担出来。 陈汉西养有4只鸬鹚,陈卓如则有5个,他们用竹篙去挑鸬鹚。一开始,刚睡了一晚的鸬鹚还会“呜呀”地叫几声,后来就听话地跳上竹篙,让渔民担起至竹筏上。两渔民的竹筏,一条站着4只鸬鹚,另一条也站着4只—它们好像列队的士兵在等待命令。捕鱼前,老渔民用绳子扎住鸬鹚的脖子下部,以防止它们捕鱼过程中吞食鱼儿。 清风徐来,江水荡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纹。陈汉西和陈卓如首先在江上放下几道数十米长的渔网,以便截断游鱼的去路,方便鸬鹚捕捉。渔网布置完毕,轮到鸬鹚大展身手。 鸬鹚听口令猎捕鱼儿 “呀喔……啊哦……”陈汉西和陈卓如站在竹筏中间,用独特的语言呼叫着鸬鹚,随后拿竹篙向竹筏边一抹,鸬鹚纷纷被催赶下水。原本柔美的水面被打破,成了鸬鹚的狩猎场。饿了一夜的鸬鹚,像离弦的箭一样一头钻进水里。 不多久,有鸬鹚钻出水面,喉囊鼓鼓的,有活鱼在里面跳动,鸬鹚扑着翅膀跳上陈汉西的竹筏。老渔民一把抓住鸬鹚的脖子,把吞进喉囊的鱼挤了出来,随后又把鸬鹚甩进水里,让其继续捕鱼。 陈卓如那边也很快有收获,一只鸬鹚叼着一条近两斤重的鲤鱼在水中游弋,陈卓如将鸬鹚捞了上来,掰开鸬鹚嘴巴,将鲜鱼取出。 “嗷哒!嗷哒!……”“嗷唠唠唠……”一阵阵像口号又像歌声的呼喊在水面荡开,两名老渔民各自划着竹筏忽左忽右,一会儿前行一会儿倒划,灵活地追逐着鸬鹚。老渔民还用脚跟有节奏地敲打着竹筏,“嘭嘭嘭”的响声让水中的鱼儿惊慌失措,在水中乱游乱撞。喉囊里含着鲜鱼的鸬鹚不断地跳上渔船,让老渔民应接不暇,他们忙得没法停歇,箩筐里的鱼也越来越多。 一旦两只或多只鸬鹚同时发现一条鱼,鸬鹚便会爆发“抢鱼”大战,各自用利嘴死死地咬住鱼身撕扯,浪花四溅。此时,往往需要“裁判”来分解。老渔民会将鸬鹚分开,只让其中一只鸬鹚叼鱼上竹筏。 经过1个多小时的“奋战”,两位老渔民的收获还不错,各自收获了近10公斤鱼。接近上午11时,他们不再赶鸬鹚下水,让它们停在竹筏上,此时鸬鹚羽毛已湿透。 历经捕鱼之战,鸬鹚纷纷伸长脖子等待老渔民解开脖绳。老渔民懂其心意,解开绳子后,在箩筐里拣些鲜鱼,一条条抛给鸬鹚,犒劳这些捕鱼能手。鸬鹚张开长长的嘴巴,接住抛来的鱼,一口吞了下去。 鸬鹚吃饱了,又像士兵一样整齐地站在竹筏上,用尖锐的眼光望着曾经的战场。陈汉西和陈卓如荡起竹篙,划着竹筏靠近码头上岸。 增江鸬鹚捕鱼渐成孤本 鸬鹚吃饱后,不会再干活,只会站着发呆和睡觉。陈汉西和陈卓如将它们关在一间瓦房里,等次日打渔时再动用它们。 老渔民收获的鲜鱼,有些自家吃掉,有些卖给沙迳圩的居民和饭馆。他们从不担心鸬鹚捕获的鱼的销路,增江的野生鱼新鲜口感好,鸬鹚捕鱼的时候,一般都是用喉囊含鱼,不会破坏鱼鳞,也不会啄伤鱼身,鱼的卖相很好。 “对我们渔民来说,用鸬鹚捕鱼,仅是维持生活的一种方式。”陈汉西和陈卓如认为,这种方式已日落西山,曾经一度兴旺到如今的寂寥。 廖百村的陈姓村民经历了三四代人。陈汉西和陈卓如介绍,他们的祖上原在沙迳的另一个沿江村落以鸬鹚捕鱼为生,大约在100年前,迁至廖百村。逐水而居的他们,传承着鸬鹚捕鱼的技艺。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廖百村用鸬鹚捕鱼的人数达到顶峰,有十多户人家、五六十人。陈汉西和陈卓如当时正是年轻时候,跟着父亲在江面上谋生。 当时东江流域鸬鹚捕鱼到处可见,单是增江龙门境内,陈汉西就知道有好多个村落有鸬鹚捕鱼的渔民,比如龙门县城的鸬鹚村,该村村民不单用鸬鹚捕鱼,还以鸬鹚命村名。 随着时代的发展,鸬鹚捕鱼渐渐在他处消失。廖百村的渔民要么改行要么老去,渔民人数锐减,而如今还用鸬鹚捕鱼的,就只剩下陈汉西和陈卓如两个老渔民。 多年来,用鸬鹚捕鱼一天多则三四十公斤,少则10公斤甚至不到,刮风下雨不能出动,渔民打渔所得仅能维持生活,没有发家致富的可能,这也是廖百村年轻一代不愿意继续从事鸬鹚打渔的原因。 陈汉西的儿子在外教书,陈卓如的两个儿子都当兵,这两位老渔民的衣钵,也无法传给自己的后代了。 鸬鹚捕鱼背后的默契 竹筏、竹篙、竹箩筐、鸬鹚捕鱼……陈汉西和陈卓如两位老渔民的捕鱼方式,可谓传统而环保,从驯养鸬鹚到捕鱼过程,每一个环节,都透露出人与自然的和谐气息。 驯服鸬鹚需懂其脾气 陈汉西4个鸬鹚中,3公1母,陈卓如1母4公。正常情况下,每个鸬鹚都能活十五年左右。对他们来说,鸬鹚是最重要的劳动工具。 一个渔民要驯服一只鸬鹚,要首先懂得每一只鸬鹚的脾气开始,如何给它们喝水、喂食,如何让它们听从指挥去拿鱼等等都有讲究。驯服鸬鹚的秘诀是奖勤罚懒。鸬鹚捕到大鱼了,立刻给它吃一只小鱼作为奖励,还要用捞网把拿到大鱼的鸬鹚和鱼高高举起来,让其它的鸬鹚羡慕。对那些在只想水中嬉戏、不勤劳捕鱼的鸬鹚,则少喂食,让它长记性。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廖百村村民驯养的鸬鹚会繁殖,鸬鹚春天可以孵化,但鸬鹚自己孵化会误了“工期”,如果需要,渔民会把鸬鹚蛋收集起来,然后交由家里的老母鸡抱窝。养一只鸬鹚比养个孩子还费心。鲜鱼不够鸬鹚吃时,渔民还要为鸬鹚增加猪肉等食物。 诡异的是,最近几十年,廖百村的鸬鹚不能生育后代,渔民们需要到安徽芜湖去购买小鸬鹚,然后驯服它们。去年,陈卓如还到了安徽一个老友家购买鸬鹚,每只花去了一千元。 鸬鹚渔人合作默契 经年累月的相处,渔民和鸬鹚彼此形成了一套特有语言和动作,双方异常默契。 陈汉西介绍,鸬鹚算不上潜水高手,能潜入水下十几米的深度,在水下最多呆两三分钟。抓到大鱼了,得跟大鱼搏斗一阵子才能浮出水面,并引颈呼叫引起渔民注意。长时间的相处,渔民和鸬鹚达成了默契,鸬鹚对于渔民发出的口令心领神会,如用竹篙拍打水面,意思是快点干活,鸬鹚便纷纷寻找猎物去。 在水中,鸬鹚是如何捕鱼的?鸬鹚扎到水里以后,能看到周围20米范围以内的鱼。一旦它发现目标后,会迅速出击,小鱼一下子就被咬住吞入咽喉,遇到大鱼则和它在水里缠斗。鱼会挣扎着往水下,鸬鹚拽着它往上走,鱼挣扎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没有力气,鸬鹚于是就把它拖上来。 老渔民将鸬鹚当老朋友看待,任何一只鸬鹚老死,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疼心的事情,他们犹如安葬自己的亲人一样将劳作一辈子的鸬鹚埋葬。 前两年,跟随陈卓如征战龙门、新丰、增城等江湖的一只19岁的鸬鹚闭上了老眼。陈卓如心如刀割,用木板做成小棺材,将老友埋葬在树林里。陈卓如点燃香烛,默默掉泪。 “一只曾经捕获20斤鱼的鸬鹚,帮我劳动了一辈子,我必须让它入土为安。一些农民会把死去的老黄牛吃掉,但渔民从从不吃掉鸬鹚,渔民与鸬鹚有深厚友谊。”陈卓如说。 延续? 旅游公司希望他们为游客表演 东江水系河网众多,在三四十年前,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曾见过渔民用鸬鹚打渔,小学语文课本的《鸬鹚》这篇课文也为很多人熟悉。随着现代捕鱼工具的推陈出新,鸬鹚捕鱼渐渐淡出人们视线,龙门增江上的鸬鹚捕鱼现象可谓“硕果仅存”。 现代人看这种古老的打渔方式,充满了好奇和惊叹。廖百村下游1公里处,是龙门县开发较早的香溪堡风景区,依托增江、竹林、古民居等元素,成为惠州的知名景区。这些年,陈汉西和陈卓如有时会到景区内的江面上打渔,收获不少赞叹。 “游客以为我用鸬鹚捕鱼是景区特意安排的节目,非常好奇,看见鸬鹚在捕鱼,非常开心,拿起相机要求和我合影。”陈汉西说,实际上,他在努力赶鸬鹚去捉鱼,没有闲暇去附和游客的兴致。 香溪堡风景区一名负责人吴长泉告诉《东江时报》记者,老渔民用鸬鹚捕鱼为景区增色不少,他们也希望老渔民多点为游客表演,但如何运作有待公司考虑。 近些年,广西桂林漓江用鸬鹚捕鱼的渔民人数锐减,但为了吸引游客,有些景区经常安排有趣的鸬鹚捕鱼表演,陈汉西和陈卓如能否像桂林漓江一些渔民一样,在增江的风景区为游客表演鸬鹚捕鱼、让鸬鹚捕鱼这种古老技艺在某种程度得到传承? 面对这个问题,陈汉西说“自己老了,不考虑了”,陈卓如则表现出关切的样子,但没有表态。 尴尬! 空有拿手好戏可惜后继无人 1995年版的《龙门县志》记载,建国前有龙城、龙华、沙迳、永汉、麻榨等区乡的渔民从事内河捕捞,利用渔网、鸬鹚等进行捕鱼。建国后,龙城、龙华、沙迳、麻榨等地先后成立渔业互助组、合作社等,从事内河捕捞。 自1958年后,因水土流失严重、河流逐年淤浅、加上拦河筑坝增多等,影响鱼类回游繁殖,野生鱼类资源减少,各地渔业社或捕鱼专业队先后解散,野生捕捞量逐年下降。 “春江水暖鸭先知”,陈汉西和陈卓如都反映,增江的鱼资源在逐年减少,能打到的鱼越来越少。前些年,他们每次打渔能捕获100多斤鲜鱼,如今能打到10斤鱼已算不错。 用鸬鹚捕鱼,遵循着动物食物链的原始规律,而且没有污染,捕获的小鱼一般放归江水中让其长大。面对江中日益增多的柴油船和电鱼机,陈汉西和陈卓如对它们深恶痛绝,认为这种方式是在断绝鱼种。“他们用电鱼机电鱼,连小鱼苗都不放过。” 最近20年,廖百村上游和下游都建有水电站,每当水电站开闸放水时,水流加速,不适合鸬鹚捕鱼,所以,如今每次打渔之前,陈汉西和陈卓如都要先看看江水流速,再决定打不打渔。 多年以来,廖百村很多陈姓渔民以鸬鹚为伴,过着“只看春风不赏秋月,一壶小酒快意人生”的渔家生活,如今只剩陈汉西和陈卓如两老汉保留着鸬鹚捕鱼的“拿手好戏”,还面临着欲传授技艺无奈后继乏人的尴尬。 在快速前进的时代面前,鸬鹚捕鱼这种古老捕鱼方式显示出不适应,它最终默默消失,还是老树发新芽,也只有时间知道。 小百科 鸬鹚又被称为“鱼鹰”,是一种善于捕鱼的水禽,其外形像老鹰,嘴长,顶端呈钩状,脖长而宽,脚蹼大。除嘴和颈部外,通体灰黑,浮游时特别像鸭子。 (原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