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娘是村里面的养牛大户。一大群的,时不时母牛又生一只。一只、两只、三只,五六只,越来越多,而她又不肯卖出去,整天打理牛群,每天清早就牵牛儿出去吃草,等牛儿吃得肚子鼓鼓的才又回来,她自己却饱一顿饥一顿,风雨无阻,所以村里人都亲昵地喊她牛娘。常有牛贩子来游说,想尽办法想买她的牛,都被她拒绝在门外。
孙二娘的牛养得特别好。牛毛滑滑的很干净,牛腿子丰润饱满,牛鼻子也特别好看,像天上织女的牛郎。我每次去上学经过牛栏边时总想进去摸一摸。而那些可爱的牛哥哥们会很温顺的向你昂着头展示着友好。牛栏也是一尘不染的,比她家里收拾得还整齐。夏天时,刚洗过的牛棚很清爽,我心情郁闷的时候总爱把心事透露给牛听。久而久之,我和她家的牛就成了好朋友。
牛棚旁边有一颗好大的木瓜树,常年结着木瓜,孙二娘说,想吃就来摘,反正太熟了会自己掉落,浪费了。我尤爱木瓜,所以在跟牛哥哥倾诉心事的同时,见木瓜熟了就摘一颗。时光就这样和风细雨地滋润着我的童年,也无情地敲打着孙二娘的岁月。
自从孙二娘的儿子出去打工杳无音信后,孙二娘的人生就交给了牛群。老伴在早些年也先她而去了,这是怎样的祸不单行呢!所以她把时间都交给牛群了。把牛当儿子一样养着,或者比儿子还要好。
有一次我听到牛贩子进了她家门口很兴奋地说:“二娘,我找到一户好人家了,说好把您的牛牵过去是用来耕种农田的,而不是宰杀呢,瞧,您那条母黄牛又快下崽了,就卖一条给我吧,看管那么多多累啊!”“不卖!你这不是让我卖儿子吗!那一年儿子差点溺水,是我家的黄牛救了他,儿子属牛,跟牛有缘,坚决不卖给屠夫!不能买!“你这是哪门子歪理啊!”牛贩子也无奈走了。
后来连续几天下大雨出不了门,草房里的牛食也弹尽粮空,牛群咩咩地叫,二娘望雨兴叹。牛贩子瞧着机会来了又来转悠了。
“你说说看,是那个村的要买牛。”孙二娘有点动摇了,牛贩子一次又一次来,一番唇舌之功,就算二娘是胴体之身也抵挡不住啊。牛贩子神神秘秘说进屋慢慢说吧。后来什么声音都被雨声盖住了,直到黄昏时分牛贩子才慢悠悠出来。
第二天我到孙二娘的牛棚见少了那条雄赳赳的大黄牛,心戚戚焉。就对二娘说:“二娘啊,我看那牛贩子就不怀好意,在蒙骗您老人家呢,说不定是把您的牛拉去屠宰场了!”“我也想到了,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拉不动那么多啊!”我见二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丢了什么。其实二娘也不是特别的老,就六十出头吧,看起来却还有一股牛劲。
后来几天见二娘一直在悄悄抹泪。直到那个牛贩子又出现了,二娘的脸上才又像见了亲人一样。“诺,这是给你的牛钱!”牛贩子眼睛滴溜溜地转,见左右没人悄悄又把门关上了。我匆匆溜到二娘的窗前,见桌子上看着挺多的一沓钱,但说话声太小,听不到什么。
“我看二娘您是甘心受骗!”过了好些天我经过牛栏时对二娘说。“没有啊,小妮子,人家信誓旦旦的,真的把牛牵过去养着呢!瞧,我也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了,看管不了那么多,而且生活也需要一笔开销啊!”二娘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向我解释着。我突然心痛起二娘来,抱住了她:“二娘,您太苦了!”
夏天的时候,我到木瓜树下乘凉,总会想起那头被卖掉的大黄牛。还好秋天还没来到时,二娘那条母黄牛又生了一条牛崽,我见二娘失而复得一样,脸上又有了葵花般的笑容,把牛母子牵进了她儿子以前住的房间,每天煮粥给小牛吃,打扫得更勤了,像养她的儿子一样供养着。秋天了,天气凉凉的,我偶尔在牛棚边摘一只木瓜,跟小牛嬉戏着,享受着那份人与动物之间那种神奇的美好。
有一次刚上完课,老师说有人找我,我到校门口见二娘惊慌失措的样子:“小牛不见了!”“二娘,先不要紧张,找一找!”我说。等到我回教室拿好书本再返出来的时候,在不远处小牛就像一匹骏马一样朝着我们奔来,美丽极了!
“噢,我的天!二娘,瞧您的小牛!看来是跟着我上学来了呢!”我指着飞跑过来的小黄牛对二娘说,突然如释重负,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突然感觉生命灿烂如花。
冬天的时候,草木零落,二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草源来喂饱她的牛群。所以二娘天没亮就要起来,每天早出晚归,我起床上学的时候,她已经踏着朝霞上路了,所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二娘。而我也因为高考在即,繁重的学习任务集中了我全部的精神和精力,没有时间去摘木瓜跟小牛轻诉那些浅浅的哀愁了,所以二娘和她的牛群暂时淡出我的视线。
直到有一天,我在课间做着习题的时候,小黄牛就像梦一样出现在教室门口,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搅动了一下,丝丝的不安,赶紧把练习题丢下匆匆跟小黄牛出来。小黄牛用舌头舔着我,眼神哀哀的,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摸两下牛鼻子表示着我的善意,二话不说赶紧拉着牛绳子飞快地走。看大门的大叔看到我说:这是你家的牛啊,真是一条犟牛!拦也拦不住!我很抱歉地挥了挥手。
小黄牛走得很快,我差不多跟不上了,可它时不时回过头来,好像在说:快点!我想说:你四条腿,我两条腿,怎么跑得过你呢!可这不明摆着对牛弹琴吗!呵呵!整个牛精灵!我突然觉得这牛精灵就像人一样,让我无可抗拒地跟它做了朋友。小黄牛很老练地把我引领到一颗老树下,我见二娘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法动弹。“呵,丫头啊,原来小牛崽是找你去了啊!”二娘的脸扭曲着,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她的牛群在旁边咩咩叫着。“二娘,这是怎么了?”我赶紧扶二娘。“给牛绳绊了一下,起不来,怕是肋骨断了吧!”我搀扶起二娘,突然很心酸。
“什么也不要说了,赶紧上医院吧!”我忍住喷薄而出的眼泪。冥冥中,我感觉小黄牛就是二娘的儿子,是他儿子派来守住他母亲的。“如果不是为了等他,我早就跟老头子去了。”二娘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不明白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寒冷的冬天过去后,窗外的那棵龙眼树结满了新叶子,甜甜的味道,离春天不远了吧。而我即将要奔赴新的城市,在离开前夕,我想起了二娘。二娘的家灯光柔柔的,远远望去,感觉很温暖。那晚去时,我带了苹果和桔子。快到她家门口时,那扇永远开着的窗户有声音传出来:妈,我去了北京,和同学合伙做生意,接了一个大项目,全部资产投进去了,可对方却卷款走人了,我们惊动了警方也无法追回,血本无归。对不起妈也无颜面对乡亲父老!连回来的火车票也买不起,本想一死了之,可无法丢下妈,几经辗转,才回到了家乡!
“回来就好!儿子,妈只要你活着回来就好!”我看见二娘拉牛绳的大手在那朵浓密的黑发里摩挲着。我愣怔了几分钟。
窗外的牛群咩咩叫着,好像知道它们的小主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