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民间,夏历(百姓称“农历”、“旧历”)每月都有“节”。 有顺口溜为证:“正月过年(春节)二月二( 过去,过节的概念对小孩子来说,就是有好东西吃啊。 我在以往的文章里,赞扬过惠州女人会煲各种靓汤,其实,她们何止会煲汤呢,她们都是烹饪能手和美食家!那些节日,就是她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当然,这十二个节也有大小之分和隆重平淡之别。例如一些什么旦的小节,那是烧香奉神的人家比较关注的,这些人家在这天会做上一些供品到庙里去祭拜。十月朝的东岳旦还有一个特点,家家户户要吃糍粑。十月朝,是农家庆丰收的节日。惠州民谣有唱:“十月朝,逆糍碌碌烧”。这时惠州郊外的农村已收割了新糯谷,新磨的糯米粉做出的逆糍又香又滑,逆糍馅里有白糖、芝麻以及研碎了的炒花生,一咬一口香气。有农村亲戚的人家都会吃到亲戚送来最新鲜最好味的糍粑,而没有农村亲戚的就只好上街去买(也有出身于农家的主妇或媳妇在家里自己做的),但色、香、味自然是不及农村的好吃,人家都是秋收的新糯米新芝麻和新花生啊。 七月十四在民间又比那些什么旦的节似乎要大一点,百姓习惯叫它“鬼节”。一般人家这日都会当刂 鸡杀鸭,祭拜自家先祖之神灵。 不仅是大户人家,惠州的小户人家,家中都有神台和祖宗牌位(最简单的也有一个角落放个香炉烧香),长辈们认为这是至重要的地方,谁也不能忘记祖宗。长辈会告诉小孩子,鬼节,是故去的先祖回来探亲的日子,他们也会思念凡间的亲人。所以,你们都要在祖宗牌位前点上一炷香拜上几拜以示你们的孝心。这日,祖母级的长辈也会再三咛嘱小孩子,切不可去江河或西湖游泳,勿让想投胎的水鬼抓住了沉到江底。这些教导当时是挺骇人的,故七月十四这日,江边格外的宁静,往日孩子们戏水嬉闹的码头和沙滩都见不到小孩子活蹦乱跳的身影。 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这些在民间中算是比较大的节日了。道地的惠州人是在清明前后祭拜祖坟及故去的亲人(3年的新坟在清明节前半个月拜,已够3年的旧坟在清明节当天或过后半个月内拜),也有长期定居在惠州的外地人是在重阳节祭拜先人的。 清明节和七月十四的鬼节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味,意义都是相同的,但清明节祭拜的形式就隆重得多。 这日,那些出门在外包括在海外、港澳及台湾的亲人都会匆匆返乡。清明的祭祖活动让小辈人记住了祖宗,同时也体会了家族的亲情和团结。我曾在《老屋》一文里记录了清明祭祖的排场和热闹,记录了整个家族几十号人祭祖后团团坐着吃饭的盛况,那鸡、鹅、鸭,惠州酿豆腐、梅菜扣肉,那惠州风味的大肉丸子,让孩子们开心不已的情景。后来,十年浩劫,清明祭祖被当作封建迷信活动而被铲除。整整10年,祖宗(我的曾祖父)的坟茔湮没在荒草丛中,得不到一星香火。老屋里“文革”期间出生的孩子,已不知有“祭祖”一说了。 “文革”结束后,上世纪80年代第一个清明节,我那在香港和台湾的堂伯父返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湮没在荒草丛中的祖坟,很快找着了,立即花钱请人修缮。祭拜那天的阵容是庄严肃穆的,这些10年来无法给祖宗烧上一炷香的离家人都流下了虔诚的眼泪。他们必恭必敬地烧香跪拜,体现了中国人骨子里最传统的孝道。 香、烛、纸宝燃烧起来了,蒸熟的大公鸡、大块猪肉、大条鱼以及豆腐、米饭、酒、茶都用大盆和杯子盛着整整齐齐摆在祖宗坟前。香烟燎绕、情思无限。当时,堂伯父苗文综对小辈说:“在老祖左右留出一块地方,我将来是要落叶归根的。”一语道明,清明的意义何止是祭拜祖宗呢,那是中国人血脉相连的一种情思,一种世世代代不忘根基的必然形式。 当内街小巷里家家门前插着菖蒲、艾叶以及丝茅桃桍(惠州读“卡”),小孩子佩戴香包时,表明端午节快到了。之前的半个月,我就看见邻居们跑到很远的山里去采摘箬竹叶,回来蒸好晒干。接着是准备包粽子的糯米和咸肉、虾米、咸蛋黄等。说起来是很费功夫的一件事,但人们却很认真很乐意去做。 这时孩子们听的最多的故事,就是端午节为什么做粽子的由来。哦,是为了纪念屈原呀,将粽子投入江河,让鱼儿吃,祈求它们切勿吃屈原的尸体。讲的次数多了,3岁小孩都记住了。 我家老屋及左邻右舍的女人们,会挑选最好的糯米、腌制上好的咸肉(一层精一层肥的五花肉)、咸蛋黄和质量上乘的虾米,将糯米提早一天浸泡好,再将咸肉、咸蛋黄、虾米还有肉切成粒状,与泡好的糯米用箬竹叶包裹起来。 那女人的手是多么的灵巧啊,她们三两下就将粽子裹成一个个锥型的,也有四方形的大香粽,又麻利地用水草扎好,再放入蒸笼蒸上四五十分钟。 那时惠州人家家都有蒸笼,一年到头都有节,没有蒸笼怎么行呢?蒸笼火气才够大够猛。蒸出的又岂止是热腾腾浓香的粽子呀,那分明是默默地树起屈原的旗帜,传承着一种民族的精神。 我是从地方志上记载的资料才知道,惠州人以往是喜欢唱山歌的。像“刘三姐”那种自唱或对歌的形式,在解放前很流行,但不知何故后来没有延续下来呢? 原来惠州人以前对歌最盛行的地方就在紧邻西湖的秀水湖畔和六角亭(今称六角巷)一带。尤以鹅湖两岸为最。中秋节之夜,对歌成为应节的一项开心的活动。 而我记住的中秋节,是1962年,国家已基本渡过经济最艰难的时期,经济开始复苏。家家户户都做灯笼,往往是大孩子们先用小竹子扎好灯笼架子,再用画纸画上各种图案糊上去,里面放上盛小蜡烛的小碟子。我家的灯笼都是我哥哥做的,手工一点不比街上卖的逊色。哥哥那时是小学四年级学生,他学习成绩很好,尤其书法,曾获全市少年儿童比赛一等奖。他也很会画画儿,画西游记里的人物活灵活现,花鸟也画得不错,他的画儿和手工总能得到长辈的夸奖。 十五的夜晚,我和众堂兄弟姐妹迫不急待等着天黑了,然后每人点亮一只小灯笼,大家边唱着儿歌 “月光光,照地堂,八月十五嚼槟榔……”,边围着天井和大厅转呀转呀,笑声顺着天井冲上了清秋的夜空。 孩子们点灯笼时,老屋的各家各户已经在八仙桌上摆满了过节的食品。月饼自然是少不了的,花生、瓜子、甘榄、板栗、柚子、柿子等也一概齐全。 更多是自家自制的各种美食。如炒米饼,制作很简单:将大米炒香磨成粉,又将煮好的糖浆浇上米粉搅拌后,用各种饼印子打出来就成。那饼印子有寿桃花样的,有梅花样的,还有寿字和福字样的。各种花样的米饼香喷喷,看着都让人流口水。还有水粄 ,也叫七层糕,可以一层一层剥下来吃,口味有甜也有咸。 惠州女人最拿手活是蒸大笼 中秋节,在惠州人眼里,除了团圆的意义,也还是一个小小的美食聚会哩。 不用说,过年(春节)就是惠州人最大的节日了。冬至过后,家家户户就陆续进入节前的准备。几十年前的人们,近河人家都是到江边洗刷家具和蚊帐被面的。这时学校也开始放寒假了,小孩子都在忙前忙后帮大人将家里的台凳椅桌甚至是床架床板等搬到江边去洗。那时一般百姓人家多是原木家具,也不上漆,在江边用稻草加河沙一擦就雪白干净。还有的人家将饭煲、镬头、瓦煲也拿到江边去擦洗,那真是厨房一年中最干净的月份,所有的器具都雪白锃亮。节未到,人心就先干净地应节了。 厅的布置也是有特色的。惠州人很喜欢在厅堂的花瓶中插上桃花,或者是梅花,又或者是吊钟花,寓意花开富贵。厅中还摆上一盆大桔,以祈求来年大吉大利。 已经放假的人和在外地工作回来过年的人,这时就会围着油镬帮家里炸糖环、炸蛋散、炸麻花、炸油角子、还有炸煎堆(一种包有芝麻馅的食品);有的在爆米花,打米糕(这些一般请人加工),完后全部用罐子密封好,待亲戚朋友来拜年才开封。那些油炸的小吃,真是香酥脆口,令人回味无穷。 在我的记忆中,惠州人还是比较在乎祭祖活动的。从除夕到年初七,百姓人家几乎都拜神,先拜天神,后拜家神,祈望众神保佑全家。像我家,属惠州的大屋人家,又是书香门弟,叔婆婶娘也会在祖宗牌位前的神台上摆上些三牲(鸡、肉、鱼)水酒,做些燃香叩拜之事,以示对先人的尊敬、纪念。只是动作相对斯文安静,不会拉长声调又念又唱。 至于小孩子,过年最期盼的就是穿新衣、“ 对于嘴馋的孩子们来说,初一至初七这几天,可以尽情地吃花生、嗑瓜子,可以放开肚皮吃各式的年糕小吃,以至吃饭时都没了胃口。当长辈的若问一句:“看,把肚子吃胀了吧,食无落(惠州话吃不下之意)饭啦?”马上有人就会说:“随他啦,过年嘛。”嗬,过年就是好啊,过年可以穿着新衣服,女孩子的小辫子还扎上各色的绸子。过年就可以尽情地玩,尽情地吃,尽情地随心所欲。你说,哪个小孩子不期盼过年呢。 如今“利是”这一形式延续了下来,金额还高了数百倍、数千倍、甚至上万倍。现在给孩子的利是都是论百元计(经济困难时期及以前是论分计的),更甚至还几百元、上千元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不见得怎么欢喜,大多数也并不感恩,更甚者,连“多谢”也不屑说一句。 在一次祭祖活动中,有一小辈对我说:“一年到头,干吗要那么啰嗦过这节那节的,烦人!”我告诉她,这是地方风情的一部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也是凝聚亲情一种必要的形式。看她撇撇嘴的样子,也许她不满意这样的解释。 我做过调查,如今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在乎过什么节了。说来也是,高科技发展的社会,瞬息万变,年轻人都在快节奏紧张地工作。社会竞争激烈,他们都得为生存而拼搏,那有闲功夫去琢磨过什么节呢?恐怕这并非原因的全部,还有许多新的节日以及洋气熏人的西方节日铺天盖地而来,冲击着我们的传统节日,冲淡了我们中华民俗的气氛,这些因素还是不可小觑的。 节节生香,人心欢喜的情景,但愿读者能从我的文章中品味出一点味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