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下角的人说了一句话:在下角住着的不想走,外面的不想来。 下角,是惠州话谐音,还有一个文雅一点的名叫“厦廓”。 一 下角是惠州的一只裙角,飘逸在东江南岸的惠州西子湖畔。这是一支山水骊歌,坐拥东江,高傍山是天然屏障,西湖的五湖,下角占了菱湖、鳄湖外,还扯住了平湖一只角。 湖水、山色、鹭鸟、荷花、老巷、夕烟…… 感动的景致,层出不穷。 豁达的西湖蕴藏着多少智者的哲思;俊逸的丰山铭刻着无数勇者的豪迈。打开尘封在岁月角落的经典,下角隐匿着惠州沉重而厚实的历史长卷:元妙观、五眼桥、珍珠泉、叶梦熊墓、杨起元墓、大炮山、东征阵亡烈士纪念碑、东江人民革命烈士纪念碑、陈炯明墓、还有被人遗忘的镇江塔。 二 岁月,给下角抹上一层黄黄的茶渍,既老陈,又温馨。 在旧楼房与小街巷中,也有装修一新的档口。这边,拖拉机运来甘蔗沿街叫卖;那边,街对面精致的档口冷藏着上百元几十元一斤的进口水果,门口停着的不乏豪车靓车。一家连一家开的大排档,烹制着各大菜系美食,让南北迁徙的味蕾纵情恣意。 旧是旧了点,但民风质朴;穷是穷了些,但总在变化。 在泥头车尘土的飞扬中,有多少断壁残垣?机械厂平了,糖厂在“文革”中诉了镇江塔,如今烟囱也拆除了,农机厂宿舍被写满办证广告。 城市发展的中心迁移,合生大桥、金榜路通车,鳄湖路改造完成。 东江对岸,有烁金耀光的摩天大厦,车流如织…… 在对比与反差中,下角悠然自得。下角的人气,是贴着地面的,没有浮躁。 恬淡安逸的小市民生活才是真的幸福。 下角人说:下角没有河南岸那么繁杂,没有江北那么豪华,没有麦地那么旺盛,但下角的空气好,治安好,连物价都比其他地方便宜。 三 惠州首座斜拉桥——合生大桥横跨东江,把下角一分为二。 引桥下的街心花园是个拐点。 往里走,路窄人多,是下角的老地盘, 有纯朴的民风、旺盛的人气和山水的自然风韵、还有祭祀青草姑婆的风俗,这是下角人的爷爷的爷爷们留下的习俗。 往外走,路宽景美,新旧并存的下角东路四通八达。 一出门就有通往江北、汽车站、火车站、麦地、河南岸、水口的车。 下角东路上的美人树花团锦簇,枝繁叶茂,冠幅庞大。这是从国外引进的新品种,全市200多株几乎集中在此。 9月的一天,情窦初开的花儿一夜间奔走相告。 于是,粉红的霞,飞舞了一条下角东路。 我寻遍粉红的信息,选择了下角东路上的悦湖居。 寻着水的润泽,我选择了城市的湖畔生活。 这一切,归咎于一个灿烂或阴郁的梦;归咎于一个山泽水湄的企盼。 四 悦湖居楼后是美丽的西湖。 悠闲地躺在沙发上,从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岛间的西湖像一块块碧绿的翡翠,对面鸟岛上白鹭翩跹在水天一色的湖面,湖中荡漾着一艘艘游艇。住右看,荷花亭景区杨柳扶疏,荷叶田田,岭南传统建筑粉墙黛瓦,古朴素雅。远处,是高榜山上的挂榜阁。往左看,远处泗洲塔下的西山绿树成荫,亭台廊廓影影绰绰。六如亭下,隐匿着东坡爱妾朝云的墓碑,也隐匿了东坡的风流文采和坎坷人生。 客厅、卧室、书房,每个窗口看出去,西湖都是一幅画。 本土画家黄澄钦送我一幅国画,宣纸上的西湖,画的是祝枝山寓居惠州西湖的诗意。史料记载明朝四大家之一祝枝山故居就在下角祝屋巷一带。画上题款说慕我独占湖光山色,更称唯我独得此作。 湖畔慈云路边,是老旧的祝屋巷,住着下角的原住民。多年前,慈云路曾经是一条两岸桃花盛开的桃花溪。那时,在元妙观的晨钟暮鼓中,附近村民每天都会到桃花溪畔洗衣洗菜。孩子们跳进溪中嬉闹游玩、捞鱼摸螺。 为了延续亘古不变的花期,我努力在楼顶花园种着桃树。 初春的早晨,西湖在云烟袅袅中醒来,对面鸟岛上的白鹭和与我一同醒来,倏忽间一群白鹭翅膀划过湖面,盘旋而上飞过头顶,从楼顶花园上空飞过东江对岸。 湖面突然游来几只天鹅,洁白的翅膀翩翩起舞,这些妩媚的动物,让西湖变得自由而又快乐。 阳光爬上蓝色的琉璃瓦,在清冽的光影中嫣然一笑,墙的一角,桃花灼灼,明艳逼人。 美丽的桃花使粉色的日子倒流。 隔壁楼顶花园,正沐浴着晨曦健身的阿婆97岁,在祝屋巷生活了一辈子,年轻时帮人挑水为生。如今身板健朗,耳聪目明。 五 夏日慵懒的午后,邀上三五好友,在我的楼顶花园,古典优雅地细品下午茶或用木炭烧烤。兴之所至,不由吹拉弹唱,泼墨抒雅。这并非上层贵族的独享,而是纷繁都市的别致休闲。 浓密的葱绿拥满我的小花园,花池花草茂盛丰盈,郁郁葱葱。玫瑰、月季、蔷薇绚烂娇美,香气袭人。水缸里的荷花开得如硕大的牡丹艳丽迷人,这复瓣的荷花是稀有的珍品。一树的柠檬青青黄黄,摘两片叶子都手留浓香。不经意间,会从爬满青藤的琉璃瓦上滚落下一两个成熟的鸡蛋果。而春天的桃花,早已变成一树红艳艳的油桃。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而我这凡妇俗女,不用一人一马地劳顿运输,在自家楼顶花园里,就能直接在小树上吃新鲜的荔枝。 沿着小花园镂空花的铁艺楼梯上去,还有一层绿油油的无公害蔬菜,常被我欣赏到开花结果也舍不得采摘。黄艳艳的茼蒿花开得野菊花般灿烂,紫色的萝卜花摇曳生姿,红葱开出白绒绒的葱球花,白粉粉的空心菜花铺满一地,芫荽、紫苏、薄荷、茴香沁人心脾。 对面是美丽的西湖和黛色的青山。心,像西湖的柔波,呼吸变得自由而畅快。 我,从世俗中退避三舍,打开生存的真相,远离猫与老鼠的厮拼或沆瀣一气。 一点阳光落在身上,慵懒中带着一丝生气。我90多岁的时候,能否面对西湖,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晒太阳? 六 湖边的景观灯逐渐关闭。 秋夜的西湖明媚成城市的眼睛。 盈盈皓月如水般的清辉洒满湖面,西湖越发的丰腴,水草萋萋。荷花亭的景色,已沉默成剪影,鸟岛上的鹭鸟、鸬鹚已在水杉上憩歇,水中的天鹅也回了巢。 坐在床上从窗户看出去,我用月亮的眼光看西湖剔透的裸体。 被西湖洗濯的眼睛明媚清澈。洗掉了市侩,洗掉了庸俗,洗掉了被技术替换灵魂的一切。 湖面的风,爽爽地吹来,撩起窗帘,耳边响起一首轻柔的歌,我仰着面,让缕缕发丝柔柔地飞舞。 素性把铁床当船,扯了青丝缎子般的湖水做被子,枕着西湖的柔波,让睡裙的镂空蕾丝,花一样开在西湖的温馨怀里;让凡尘俗世的烦恼,悄悄地沉入湖底。 湖畔生活,有山有水、有歌有舞、有琴有画、有书有酒,还有老火靓汤、烧烤、咖啡,这让我想起了梭罗的《瓦尔登湖》,更让我有理由去完整的歌泣生活。 七 早起的街坊,晨练的老人,卖早餐的下岗女工、小商小贩,走街串巷,搅起了下角的人气。 手机上的信息显示有某个会议某种应酬。我找个借口回了,穿着廉价的家居服饰,蹲在菜市场的路边, 市场外围是水果一条街,新上市的荔枝带着露珠水灵灵的压断街,满地都是绿油油的枝叶和红艳艳的皮,边买边尝呢。 卖核桃的四川女人见了我,隔着摊位,响亮地打着招呼:老乡,买点核桃。她总认为我是四川人。卖粽子和凉拌河蚬的阿婆伸出干枯的手拦住我:妹仔,买个粽吃。一个乞讨者拉着破旧的音响,用干涩的噪音嚎着一首首流行歌,有善意的钱币施舍进破钵。 进入杂乱、拥挤的市场,空气中发酵着酸菜、豆腐、卤菜,肉丸的味道,夹杂着海鲜鱼生的腥味,脚下又湿又滑。 突突突,冷不防载着箩筐的摩托车已从后面抵在腰部,吓你一跳。 市场路口有一间冒着热气的档口,卖的横沥汤粉很有特色。每天清晨吃汤粉的人从小店一直坐到路边。 周末的晚上,曾经的百佳盛购物广场门口,草根的演出充满着商业性还带着江湖味。外来工欢天喜地操着带各种方言的彩色普通话与台上穿着暴露的小妹调讪,挑逗、起哄,临时的快意冲淡了迁徙的无奈与生活的重压。 商场两边房产中介的橱窗贴满花花绿绿的广告,捂着大半生积蓄的男女,怀揣着兴奋、无奈、憧憬、辛酸,渴望着在那些写满触目惊心数字的方块中悟出点玄机。 马路两边的手机店,天天打擂台似的较着劲放音响,其实,音响的分贝与手机的销量并不成正比。而噪音,扰苦了周围的住户。 八 小街小巷是城市的皱褶。 西湖边狭窄的祝屋巷,几个小巷巷子不深,就几十米百来米。破败的楼房、平房隐匿在下角少有的几栋高楼下,简朴平常中承载着一段历史,也藏着一种悠闲的生活。 心气平和的晌午。小巷原始、恬静、安逸。 家家户户的矮墙上,有山角梅、木瓜和蕨类植物翻越出来。新新旧旧的矮门上,春联里包含着老惠州的独特文化。 “吱”——的一声,有一扇门开启。 掩着的门里,是否还有民国的龙凤床、衣柜和碗栈?柴灶间是否还挂着粉筛、淘米箩?小院里的摇水井和碓还在吗? 一栋破旧的小楼上,李家阿婆劏了自家养的家鸡,准备做了盐焗鸡,让做画家的儿媳给香港亲戚捎去。 楼下几个阿婆坐在屋檐下讲古,一群青壮年男人挤在一间狭窄的小屋里打麻将。一只小猫懒洋洋地蜷着身子睡在门槛上。 走出巷口,补鞋的老头坐在小板凳上,也闭着眼睛打瞌睡,这老头是重庆人,据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来惠州的。 平庸的日子是多么安逸。 走近这百年西湖的柴扉,触摸这片神奇的土地。我的头脑里出现这样一幅图景:一条弯弯的长湖,静谧地躺在夕阳的怀中,清清的湖水里四处布了一架架鱼罾,湖中荷叶田田摇曳。桃花溪畔的桃花灿如妖精,向雾气氤氲的一湾溪水里,窸窸窣窣地下着花瓣雨。 九 合生大桥上的车轮,转动着惠州的速度从街心花园上空穿街而过。桥上的速度演化着惠州的发展。 下角这一方容纳生命的土壤啊,既与时俱进又留住了安详和散漫。对接了古老和现实。 临水而居,打开我孱弱的思维,触摸下角的华丽或朴素。 也许在多年后,我孙子的孙子会说,我老家是下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