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临水的惠州,得水滋润,汤水之味理直气壮成为亘古不变的饮食主题。看那一勺一碗的甜汤甜品,似微不足道,然而有历史,有内涵,有功效,更包涵了人们饮食的智慧与灵气。这是惠州人的山水情结啊,挥之不去的家乡味道!就这样在岁月长河里,甜甜地滋润着千家万户百姓的心扉。
一、醒在岁月芝麻糊
惠州以前的闹市街口,都有芝麻糊摊挡,惠州人特好食之,故而坊间流行有句口头禅,“吃碗麻糊耐餐饱”,体力劳动者又曰“醒目吃麻糊”。粵语“醒目”,是指人有悟性,可见惠州人早已悟出芝麻糊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因果关系。农耕劳作的人吃碗麻糊,干活不累有力气;城里劳动者吃碗麻糊,肠胃舒适身子暖,最重要的是,他们悟出吃麻糊耐饱。旧时人们不会说“热量”这个词而说耐饱,在食不果腹的年代,有什么比得上耐饱更为重要呢。
上世纪40年代,惠州府城(今桥西)十字亭(今中山东路步行街口)有名的一家麻糊档叫“麻源记”,其制作的麻糊香滑可口,被美誉为“麻源鸡肫”,为惠州一绝。缘由档主阿源每个程序都做到认真仔细。首先,将黑芝麻去尘晒干后炒香,其次小火炒粘米(也可以是糯米),炒至飘出米香收火;再次炒熟花生米研碎成粉作辅助,若缺了炒花生的香味,芝麻糊口感会大打折扣。之后全部放入石磨磨成粉。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在大锅放够了水,再放入磨好的粉和白糖(不能用红糖,红糖会变酸),随着火炉不断加火,锅里温度不断升高,做麻糊的人不停地用棍子搅拌至糊熟,这个过程惠州话叫“匀”,又称“匀芝麻糊”。
还有句惠州话叫“好物沉归底”。做麻糊的人发现,麻糊底的锅巴很好吃,于是,从芝麻糊衍生出“麻糊喇”,即麻糊锅巴。“麻糊喇”香酥脆,十分可口诱人。如今70多岁的老人回忆,抗战胜利时日,惠州城一片欢腾,历经八年抗战的人们,纷纷出门探亲访友,商家瞄准商机,将“麻糊喇”制成饼状,12个为一筒,用紅纸包裹,一时“洛阳纸贵”,竟然供不应求。
随着时代与社会的进步,芝麻糊早已走出“耐饱”这个狭窄的圈子,一跃成为人们养生保健的“新宠”。人们已知黑芝麻含维生素E以及多种有益人体的微量元素,可治头昏眼花、耳鸣耳聋、须发早白、肠燥便秘、风痹瘫痪等症状。
如今,聪明的商家在传统制作的基础上,增加了牛奶、杏仁、坚果、麦片等成份,以满足人们越来越挑剔的口味与需求。
在诺大的饮食市场里不起眼的芝麻糊,香甜的有益健康的芝麻糊,世世代代令人回味无穷的芝麻糊,就是那么理直气壮醒在岁月里,醒在人们生活中。
二、平安味道豆腐花
惠州城街头巷尾常见卖豆腐花的竹箩担子,一头挑得是豆腐花的瓦埕,另一头是装着一次性碗和匙羹以及煮好的糖浆。只要小贩搁下担子,即有三三两两的人前来吃豆腐花。
有句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其实,心急也吃不了滚烫的豆腐花。香嫩柔滑、润喉消渴的豆腐花,成为地方风味诸多美食小吃中一到独特的味道。
豆腐花其实是豆腐的衍生品_煮沸的豆浆点卤压干就是豆腐,点卤不压就是豆花。可以说,豆腐历史有多长,豆腐花历史就有多长。惠州周边农村产黄豆,黄豆是惠州农作物之一。因而古老民谣有唱“豆仔碌碌,炒归锅笃”。这里豆仔指的是黄豆。黄豆富含丰富植物蛋白,可补充人体需要营养。讲究舌尖上享受的惠州人,除了饭桌上的豆腐,还豆尽其用,烹饪饭后茶余的甜品,豆腐花就是这样走进寻常百姓家。
做豆腐花一般分五个步骤。第一步是精选颗粒饱滿、没有虫眼的黄豆;第二步是起码用8个小时,浸泡黄豆变绵软;第三步是磨豆浆,使浆渣两分离;第四步是煮豆浆,沸腾后倒入白布过滤保证无一点杂质;第五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点卤(或点石膏水):將煮好的热豆浆倒入瓦埕,然后点卤或点石膏水冲撞豆浆,盖上盖子。黄豆的蛋白质在卤水的冲撞下发生奇妙变化,只一刻钟功夫,揭开盖子,晶莹雪白、叫人赏心悦目的一埕豆腐花就呈现在人们面前。
卖豆腐花的小贩,用特制的扁平铜勺,从埕边一伸一吐地把豆花刮进碗里,这动作,惠州人风趣称之为“蛇舔利”(“利”,惠州话指舌头)。刮豆腐花大有讲究,须得从埕边一伸一吐地刮,如果从中间刮,就会成洞,人称“穿胆”,整埕豆腐花就会变形变味。豆腐花也须热着吃,冷吃会变酸。看着“蛇舔利”一伸一吐进了碗里的豆腐花,再浇上两羹糖浆,引人垂涎欲滴,此时美美吃上一碗,顿觉气清神爽。
惠州人认为,春夏季吃豆腐花祛湿清热,秋冬季吃它去火养阴,不能不说这是老少皆宜的一道传统美食小吃。
豆腐花是简单的,也是随意的。没有谁是心急火燎吃豆腐花,也沒有谁是哭丧着脸吃豆腐花。故豆腐花摊档前,有老人领着小孙子,有逛西湖累了的游客,人人吹着豆腐花的热气,在悠悠地品,慢慢地尝,在轻轻松松的心绪里,无不咂摸出豆腐花平安祥和的味道来。
三、甜甜蜜蜜话糖丸
不可否认,在秀山丽水的惠州,糖丸总是与愉悦、幸福这些因素联系在一起。在惠州郊外的乡村,两造结束后,农家就迫不及待将新收割的糯谷脱壳、晒干以及舂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一道糖丸解解馋,名曰“吃新鲜”。浸透着农家辛勤汗水的糯米粉此时散发着谷物特有的清香,人们就是图个原汁原味。最简单的做法是将糯米粉(加上适量的粘米,这样不至于太柔软),加上适量的水揉成团,再拉成细条,然后捏成一个个小丸子扔进大锅,看着滚水里的丸子一个个翻浮起来,再放入自家甘蔗新熬榨的黄糖,一道非常简单却是原生态的糖丸就端上了桌。眉开眼笑的人们吃着糖丸,感恩上天的赐予,分享丰收的喜悦。
相比乡村,城里的糖丸色彩自然要丰富些。若在正月的春节期间,糖丸叫作 “元宵”,有团圆喜庆的寓意。也有叫作“汤元”或“汤团”。上世纪40至50年代,水东街有名的“糖丸谭”糖丸(谭姓师傅做的糖丸)令食客甚为赞赏。店家首先將糯米用细磨磨成米浆,米浆经过用布袋过滤、压干、切片、晒干、研碎几个工序,这样用心思做出的糯米粉又白又細,揉成团又软又滑。捏好的丸子也不是用开水煮,而是用糖浆慢慢熬熟,这样的丸子嚼起来筋道又有味,盛碗后浇上炒香的芝麻与花生,顾客尝毕,齿颊留香。此时店家会再送上一碗姜糖水,曰“去腻养胃”。一碗糖丸,不仅香甜可口,还吃出和悦温馨的滋味。
岁月更替,斗转星移,有关糖丸的故事仍然在这座古城发酵延续。如今物质极为丰富,糖丸的吃法也百变翻新。如,糖水店近年新推出一款“西米芝麻姜糖丸”,就令许多人吃过“返寻味”。做法说来并不复杂:将西米浸烂后揉成汤圆皮,黑芝麻炒香研碎加上椰蓉做馅,汤圆皮包上馅搓圆。將生姜红糖加水煲成姜糖水,将汤圆放入姜糖水中煮熟即可。由于西米温中健脾,黑芝麻补肾益肝,生姜散寒和胃,红糖补血,故而这味糖丸很受年轻女性青睐。还有一种是惠州人喜欢吃的甜酒糟,如今也跃上家庭餐桌变成糖丸“最佳搭挡”。这种吃法再简单不过了:将糯米粉加适量温水和白糖,拌匀后搓揉成小丸子,放到开水中煮熟捞起;甜糟加适量的水煮开,放入小丸子再煮开即可。如口味重的也可再加白糖。
糖丸,浸润在岁月的长河里,成为惠州人待客的礼仪之一。因为那是意味着家庭的和谐,充溢着亲友团圆的喜悦,更是甜蜜日子的寓意-有朋自远方来,煮碗糖丸示欢喜的迎接;读书的孩子疲惫了,煮碗糖丸给孩子醒醒心,缓释孩子读书的辛劳;年轻人结婚办喜事,当长辈的更会给新人送上甜甜的糖丸,祝福小两口恩爱有加,日子甜甜蜜蜜。糖丸,这道普通的甜品,就这样伴随着欢乐甜蜜的元素,走进千千万万百姓的家庭。
四、炭炉小火番薯糖
半个多世纪前,惠州夜晚的街头巷尾时而会走过小贩卖各种小吃的担子(惠州人习惯称之为“箩头担”)。看,迎面走来的是什么?一头是炭炉上搁着的大瓦煲,另一头放着碗、匙羹及别的杂物,瓦煲飘出的香味令走过路过的人马上意识到,卖番薯糖水的箩头担来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几分钱一碗的番薯糖水也能诱人心旌摇荡,回味半天。
上世纪60年代初,新中国遭遇了经济上最困难的时期,填饱肚子已经成为人们最迫切的需求。番薯,这种平时最不起眼的杂粮,一时成为人们救命的圣物。邻居有家亲戚从沥林黎村挑了一担番薯来访,顿时令左邻右舍刮目相看,羡慕不已。在人均每天只有半斤米的情况下,有人想办法拿大米到农村换番薯,一斤米换3斤番薯。即使这样,也非常不容易换,故而摆上餐桌的番薯被视为上品。
惠州民间每个月都有节,正所谓:“正月新年、二月二;三月清明、四月八;五月节、六月六;七月十四、八月十五;九月重阳、十月朝;十一月冬、十二月年”。而不管丰盈的日子还是饥荒的日子,节总是要过的。除此,还有老人生日、小孩满月或亲朋好友来访等礼仪,家庭的主妇再难也总要设法弄得体面一点。若白水煮番薯应节抑或待客,会认为浪费了好东西,须得设法配上糖水,吃个香香甜甜的番薯糖(惠州人不叫糖水,叫番薯糖)方罢休。记得一次,父亲一位老朋友来访,而家里实在拿不出好东西招待,母亲看着罐子里用糖票买来的一点糖,还有用大米换来的一些番薯,她最拿手的也只能是给客人煮锅番薯糖水了。只见母亲将几根番薯洗净,连皮都不舍得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瓦煲在炭炉慢慢煲。母亲说,煲番薯糖用柴火浪费,而用炭火,几块炭就够了(这是票证的年代,柴火都是定量供应的),而小火熬,番薯的淀粉和糖份可更好凝聚,味道更佳。看着客人眉开眼笑吃着番薯糖,母亲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1962年底,经济环境有了好转,家庭煲番薯糖时光多了起来,市场各种小吃也多了起来,但番薯糖仍是人们喜爱的甜品之一。惠州人煲番薯糖有自己独到的“秘诀”,那就是放大块的姜,这样煲出来的番薯糖不仅有浓郁的香味,而且健脾养胃,有益健康。那沿街叫卖的箩头担子,更是方便了上班一族的人们,无需自己动手就可品尝香甜的番薯糖。
饥荒年代,炭炉小火番薯糖就是这样紧密地与生存联系在一起,与暖老温贫联系在一起。
(摄影:张小明)
芝麻糊
豆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