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盲人乞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惠州的水东街。在梁记酒楼前，他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于是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使劲用鼻子去嗅——真香啊！

旁人告诉梁老板，这人叫黄麻子，作恶多端，匪帮内讧被挖去双眼，现在成了乞丐。梁老板吃了一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年曾把自己逼上绝路，真想冲上去暴打他一顿，但转念一想，他已得到报应，没有他可能还没有现在的自己呢！

梁老板将黄麻子请进店里，端上一只盐焗鸡，柔声说道：“请您慢用。”黄麻子像饿狼扑食，顷刻间盐焗鸡被一扫而光。黄麻子抹着油亮的嘴唇疑惑地问：“非亲非故，为什么请我？”梁老板答道：“天地自有因果。”黄麻子抬起空洞的双眼，一脸茫然。

黄麻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年他扫向手下的一记耳光，令梁老板重获生机。

十年前的一个夜晚，窗外，冷风飕飕；室内，孤灯只影。

梁老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土制的烧酒顺着喉咙火辣辣地直冲而下。他已端坐店铺多时，一个人自斟自饮，饮的却是苦酒。在水东街这间二十多平米的临街铺面里，曾经堆满了各种日用杂货，现在已一扫而空，多年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几年战事不断，民生凋敝，生意本就难做，今年更是旱涝齐聚，百年难遇的洪水将水东街店铺浸泡了半月之久，人挤上阁楼才勉强逃生。不经水的货物一应俱损，洪水过后勉强撑到年底，月月亏损，梁老板唯有贱价清空货物，另谋生路。

望着空荡荡的店铺，梁老板心中一阵酸楚，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度过在这店铺漫长苦涩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一早，梁老板醒了过来，只觉头昏脑涨，但还是打起精神收拾行囊，挑起担子准备启程。推开房门却见房东李姨早在等候，手里提着一只大瓦罐。

“梁老板，没什么东西送你，做了一只盐腌鸡你带回家去吧。”李姨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李姨早年丧夫，无儿无女，守着夫家一间店面出租过活，自从梁老板租下店铺，早已把梁老板当成亲人一般，现在梁老板离开，李姨难掩伤感。

“太贵重了！万万使不得，这鸡你养了过年的。”梁老板百般推辞。

“你一定要收下，我也只有这个送你了。”李姨把瓦罐塞到梁老板怀里，边说边红了眼眶。

拗不过李姨，梁老板只好千恩万谢收下。

惠州盛产海盐，食物保鲜都是用海盐腌制。而盐腌鸡不单是为了保鲜，还是本地一道特别的美食，赠送盐腌鸡，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几乎就是最贵重的礼物了。

“路上小心，现在土匪强盗多。”李姨叮嘱。

“李姨放心，我只在白天赶路。”

惜别李姨，梁老板踏上回家的路。梁老板的老家在东江上游，沿着江边小路，两天就可到达。

在一段人影稀疏的路段，两个装扮成路人的匪徒忽然夹着梁老板闪进路旁的芦苇丛，里面围着五六个壮汉。

土匪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为首的大汉手持一根木棍，厉声喝道：“我叫黄麻子，识相的把财物交出来，放你一条生路。”梁老板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落在大名鼎鼎的黄麻子手上，但他顾不得害怕，赶紧跪下哀求：“我家就靠这点钱活命……”忽然“呯”一声，梁老板后脑挨了一记闷棍，立刻倒地昏死过去。黄麻子挥舞木棍，恶狠狠说道：“敢跟我犟。”

黄麻子指挥手下将梁老板的财物洗劫一空。

一个手下向黄麻子请示：“那里还有一罐盐要不要带走？”黄麻子怒目一瞪，“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横扫过去：“你傻啊！盐又重又不值钱。”

黄麻子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梁老板缓缓醒了过来。他头脑晕晕乎乎，摸摸后脑勺，那里有一摊血。想了很久，他终于想起了发生的事情，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上天为何对我赶尽杀绝？想当年他意气风发，是人人敬仰的乡绅，这次狼狈回家已不知如何面对乡亲，如今再遭此横祸，更无颜面见人，还不如一死了之。想到此，心如死灰的梁老板起身缓步走向江边，准备投江了断残生。

临近岁晚，江风凛冽刺骨。走到江边的梁老板被冷风一吹，人清醒了一些。他饥肠辘辘，想到人死不能做饿死鬼，梁老板又返回芦苇丛，找到那只仅存的盐腌鸡，不吃那只鸡也对不起好心肠的房东李姨。天气寒冷，梁老板找来枯枝杂草，直接在瓦罐下点火加热。

这时，瓦罐里飘出一股清香，一种奇特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梁老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凑近细嗅，真是香啊！火越烧越旺，香飘四溢。梁老板迫不及待取出鸡狼吞虎咽起来。真是人间美味！而且是从未有过的人间美味！

梁老板忽然灵光一闪，何不以此美味投身餐饮业？定能闯出一番天地！梁老板天生具有经商天赋，他敏锐捕捉到里面的商机，立刻筹划出一个具体的计划。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更忘记了轻生的念头，连夜启程赶回老家。现在他身无长物，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梁老板反复研试制作盐腌鸡的最佳方法：鸡用纱纸包裹，既让盐气渗透，又将咸味隔开；香料选用本地沙姜，与鸡产生奇妙合味；烹制先爆炒海盐，再倒瓦煲盐焗；火则采用木炭暗火，能焗透而不致焦糊，一切都精益求精。

奇特工艺造就无与伦比的美食！盐焗的鸡色泽金黄，皮脆、肉滑、骨香。它独特的香味还能在口腔里停留，形成回香现象。

这样，第一只盐焗鸡就诞生了。

十年后，梁老板成为惠州餐饮业翘楚，他发明的盐焗鸡在惠州遍地开花。

作者简介

林惠聪，广东省惠州市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民间文化网”和“民间文化”微信公众号总编辑。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红豆》《嘉应文学》《小小说月刊》《羊城晚报》《南方都市报》《惠州日报》等报刊。《猫的故事》入选人教部编版七年级语文下册第二单元综合测试题（2020安徽版）。出版散文集《遥远的梦》《如此缘分》，与邹永祥合作编写《惠州西湖大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