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东江
(一)
我的日子每天都近于公式化:进货卖货,进货卖货。
当然,也有不进货卖货的时候,平均一个月中总会有那么一天两天不想做生意,不想做生意的时候要不坐着公交车满城溜达,从惠州桥东开始坐车过东江大桥再到新城区江北,来来去去几个来回地坐。或是从这路车换到那路车,并不刻意在某处停留。我喜欢看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喜欢看它们的玻璃墙在太阳底下闪闪地发着光。喜欢看惠州东江的烟波浩淼,喜欢看惠城区金带街那些古香古色的老宅,喜欢看桥东那些见证历史的老街。它们肃静地立在那儿,不急不躁,任时光慢慢流逝。公交车不紧不慢,穿行在楼群丛林里,一个站一个站的停,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这让我觉得像是在老家屋后的河道里游泳,快乐但又有些晕晕乎乎。
要不就一整天都跟猪似的躺在东江码头边那幢古旧的出租屋内,眼神空洞地盯着头顶那灰色的瓦楞发呆,什么都不想。有时我都觉得自己挺神奇的,可以做到大脑空空。
那天是什么日子?我记不起来了,其实什么日子对我并不重要,反正那天也不知身上哪根懒筋发作,早上醒来后怎么都不愿去批发市场进货,就那样睁着眼睛直直地躺在床上,上晚班回来的的阿海拉门进来时满面春风,一身怪怪的香水味。看到我还没出门就凑了上来,一脸神秘:“鹏哥,我跟你讲,昨夜一姐们真是牛逼呀!那酒量!那豪爽!那大方!”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红色老人头,啧啧地说:“小费!要是每天都碰到这样的姐们就好了,一天100块,一个月就是3000,哇噻!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他啪啪甩了几下那张红色老人头,又放到鼻子处嗅了一下,一脸的陶醉相:“这毛爷爷闻起来都香。”闻完后又吞了几下口水,“妈的,那姐身材真是一级棒,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人还漂亮,我就喜欢这样的,最关键的一点是还有钱。”
阿海,我的室友,20出头,初中毕业,来自偏远的贵州山区,来惠州的时间不算短,一年四季都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他说他来自贵州山区时我有些不信,在我的印象中,或是在我见到的贵州人当中,都是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而这个阿海,身高一米七八,皮肤白皙,长相不俗,五官立体,体态风流,眼神妩媚,都说吴彦祖好看,这阿海,比吴彦祖还倜傥。都说人靠衣装,可我觉得阿海就是穿破衣烂衫都是好看的。他跟我讲他在酒吧工作,至于哪个酒吧,我不清楚,谁去在乎他这个,他没说,我也没问,没什么可问的。在惠州这座城市,酒吧遍地都是,他能在哪儿?不在桥东就在桥西,明摆着,他住这边,每天都是走路去上班。东江码头归属桥东,而在码头附近,就分布着好几家酒吧,一到晚上,里面是灯红酒绿,杯觥交错,简直天上人间。我不问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那地方不是我可以消费得起的。听阿海说,里面一瓶啤酒的价格相当于外面价格的好几倍,我听了直咂舌,心想:奶奶的,那也太坑了,有那钱,我可以舒舒服服呆在出租屋里喝上一扎。别说啤酒我喝不起,那些红酒洋酒我更是喝不起。我没钱去酒吧消费,我只是个卖水果的小贩,来惠州桥东有几个年头了,圈里人都叫我鹏哥。开着台电动的四轮平板车,一年四季都在东江码头附近贩卖着应季水果。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可能赚个几百,生意不好或是碰到下雨,就只能收回成本或颗粒无收,我还要吃喝拉撒,要付房租,要帮衬父母,我没有闲钱去喝那个贵得离谱的酒,我还要认真攒钱。
“我是有梦想的,我希望以后可以在东江码头附近开一家水果店,专门经营水果,除了国产的,还卖进口的。”当我双手枕在脑后,躺在陈旧出租屋的木床上和阿海聊起我的梦想时,阿海一脸不屑:“鹏哥,鹏哥,你得了吧!还开店呢,你知道开店的门面房要多少钱的房租吗?说出来吓死你,每月几万呢,而且一次性得交半年,你付得起吗?还有你每天进货的钱,那可是一大笔开支,别到时挣的钱还不够付房租,一个月喝上30天的西北风。你可真是敢想,我觉我连梦都不敢这样做,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酒吧挣点轻松钱,你再看看我们住的出租屋,”他指了指那布满霉斑的早已在脱落泥灰的墙体,还有头顶那现代都市少见的灰瓦,“要是有钱,鬼才住这破地方,和我老家的房子一样,还沿海城市呢,都老得掉了牙,我都不好意思带女孩子过来。”
我敲着床头,纠正他,“这是遗址,知不知道?遗址,有纪念意义的,你看看这座城,哪里还找得到这样的房子,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似乎能听到几十年前东江人民与日本鬼子枪战的声音。”
“得了,得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都老黄历了,老太太讲的你还真听进去不少。”阿海拿了毛巾和香皂,“我去冲凉,一夜没睡,困死了,你继续做你开店的梦,等我挣大钱了一定搬去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到时我再捎上你,不收你房租。”阿海哈哈笑着推开门去了楼下卫生间。
我们的出租屋正对着东江码头,房子与码头间只隔了一条马路,是一幢破旧的二层小楼,红砖灰瓦,虽说墙体斑驳,但房子依旧结实。一楼房东自己住,二楼租给我和阿海,二楼房间虽说狭窄,但却有个简易的阳台,围栏是用红砖交叉砌成的,有一格一格的空隙。围栏上方牵着一根电线,用来晾晒衣服。我和阿海都喜欢这个阳台,冬日里没事搬个凳子坐阳台上晒晒暖阳,看看东江,再东南西北瞎聊一会天,惬意得很。房东是个不差钱的老太太,人很好,老伴早已过世,孩子们都去了香港。她说,出租房子只是为了图个热闹,她说,她的孙子和我们差不多大,她说,孩子们天天喊着让她去香港。但她不愿去,她在这儿住习惯了,习惯这儿的街坊邻居,习惯这儿的一草一木,习惯楼对面东江的潮起潮落。小楼的位置极好,正对东江,哪怕是躺在床上,只要打开门,稍欠身就可以透过交叉的围栏把东江码头尽收眼底。小楼的后面是桥东市场,出门拐个弯,几步脚就到了,这是一个老市场,也是条老街,虽说街道狭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曾在一个雨天的早晨慢吞吞把市场逛了一遍,街道两边的店铺琳琅满目,锁铺、杂货铺、修车铺、米铺、包子铺、药材铺、牙科诊所、成衣铺、床上用品、东江盐焗鸡铺。除了商铺外,还有摆摊的,用盆装着新鲜的东江螺丝肉及蚬子摆在地上,当然也有像我一样贩卖各种水果的小商贩,我是老江湖,一般不在这个地段卖水果,在这里卖水果的一般都是新入行的新手,以为市场人多,生意好做。其实不是这样,来市场的大多是买菜的主妇,钱袋子捏得紧紧的,斤斤计较,眼睛盯着你的秤,差不得毫厘,然后这里的小商贩太多,主妇们的选择也多,价格也提不起来。我一般去商场附近,或是十字路口红绿灯处,那里没有什么竟争的同行,生意好做些。我从不担心和大商场抢生意,毕竟我们小贩水果的价格标得普遍比商场便宜得多得多,当然,我们小贩并不傻,价格标得便宜并不会少挣一毛,牛毛出在牛身上,只有错买,哪有错卖。原因就在秤上,给客人9两秤还是一斤秤,这要看贩子的良心,心狠给客人8两秤的也有。市场往前右拐有一条专门经营河鲜与海鲜的巷子,别看这里白天安安静静,但太阳一落山就是另外一番景象,我曾在一次收摊后经过那里,那清蒸的蟹,椒盐的虾,姜葱炒的蚬子,碳烤的生蚝,哪怕是隔着几条巷子都闻得到香味。有好几个晚上我都想爬起床寻着香味过去饱吃一餐,但想想后又忍住了,无奈地擦擦从嘴角流下的涎,不是吃不起,是实在舍不得吃。这里的河鲜与海鲜绝对新鲜,河鲜来自旁边的东江,海鲜来自惠东海,全是白天捕捞上来的,惠东离桥东不远,开车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惠东有全国著名的巽寮湾和双月湾。我和阿海也去过,景色很美,海水清澈,天空蔚蓝,是个非常不错的旅游胜地。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见到大海时嗷嗷大叫的就往海水里冲,从没见过那么广阔的大海。
从深圳、广州、东莞或是外省来的有钱人都会在海边租个酒店住上几晚,吃吃海鲜,游游泳,看看日出,但我和阿海没钱,我们不住,也住不起,那海边酒店价格不菲,一晚得好几千,相当于我们一个月的收入,我们早上去,晚上回,坐公交车,来去也就十来块钱。
海鲜巷子对面是一条更老的街道,全街的建筑为统一的骑楼,虽说陈旧,但依然掩饰不了过去的辉煌,街两边成两条长廊,商铺云集,里面很多的铺面招牌都成了古董,问老板怎么不换块招牌,都老得掉渣,老板说,这是老字号,不能换。这些不能换招牌的商铺大多经营着过去传统风俗的喜丧用品,百货店及特产店。听房东讲,以前这儿是惠州最繁华最中心的地带,早在1938年时日本鬼子侵占惠州,在这条街上烧杀抢夺,以至于后来的破败。现在这条老街之所以保持着原貌没有因城市规划推翻重建,就是因为这里是历史的见证。
出租屋外的那条马路叫滨江东路,如果穿过马路站在码头上,面对东江而立,往东看,可以看到一座跨越东江的大桥,叫东江大桥,两头连接的是江北街道与桥东街道,远远看去,很是雄伟。往西看,在目光可及处,可看到另外两座桥,惠州大桥及合生大桥,听说合生大桥夜景相当美丽,我没去近处看过,阿海也没去过,阿海说:俩个大老爷们晚上去看哪门子桥呀,逛桥得和女孩子去,那样浪漫。如果把头摆正了往前看,越过东江,可以看到对岸繁华的都市:惠州新城-江北,华贸中心是江北最为繁华的地段,而华贸大厦透明子弹头似的建筑直指苍穹,是江北标志性建筑。
未完待续……
龚小花,女,江西南昌人。系惠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惠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曾在《朔方》《嘉应文学》《天池》《红豆》《小小说月刊》《南方都市报》《青年文摘手机报》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