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米褐色小马赛克台阶,总共108级,牟虹歪歪斜斜地,扶着木栏杆,艰难地往上挪。窸窸窣窣,在包里掏了半天,才找到钥匙,里层的木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拱了出来——是妞妞。牟虹顾不得理会它,重重阖上门,把包往沙发上一掼,甩下高跟鞋,径直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一阵翻江倒海地吐。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一杯杯法国原产轩尼诗xo,终于去往它最后的归宿,一同冲走的,还有地税局那个刘科长,借着三分酒意,把肥厚的手掌黏在她肩上,那种腻腻的感觉。
凌晨三点的时候,牟虹醒了,屋子里灯都亮着,自己躺在沙发上,紧巴巴的制服和裙子还没来得及脱。妞妞乖巧地趴在她旁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线,眼球折射着类似黄翡翠那样的光。牟虹用脸去触摸它的鼻子,妞妞照例配合地,把它的小嘴凑过来,牟虹哈了一口气,妞妞“喵”地一声跳了开去,牟虹恶作剧地笑起来,起身洗澡刷牙,换上纯棉蕾丝花边的睡裙,歪在沙发靠垫上。
还有些隐隐的头痛,却了无睡意。
妞妞不由分说,纵身一跃,偎到了她怀里。牟虹一手捧着书,一手抚摸着它光滑的脊背。妞妞温顺地,眼睛欲闭不闭,柔软的肚子在牟虹怀里起伏。牟虹的手突然顿住了,停在了妞妞的下腹部,那里明显微微隆起,小小的粉色乳头也变得肿胀。“你要做妈妈了!”她爱怜地摩挲着妞妞的眉心,妞妞半闭着眼,“喵”地回应了一声。
一个来月后,妞妞已经大腹便便。它变得更敏感,动作迟缓,不许生人靠近。牟虹隔三差五给它买些小鱼,准备好了生产用的纸箱,在里面铺上了碎花床单,并且细心地,把边角部尖锐的部位,用透明胶缠了好几道。晚上,牟虹靠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手上还摊着一本书,书上压着手机,心思却不知神游何方。妞妞温顺地趴在她腿上,隆起的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听说猫咪这个时期容易流产,牟虹不敢摸它柔软的腹部了,只用食指顺着它的头顶,到额头,到眉心,再到纤巧的鼻子,一遍遍地划下来,很快,妞妞就打起了呼噜——它本来就爱睡,现在更爱睡了!
“我怀孕了……”写好的短信迟迟没发出去,在牟虹的微信页面显示着两个红红的“草稿”字样。最近,她总感到疲倦,每次下班回家,那每层18级的台阶变得格外陡峻,她不得不扶着栏杆,在3楼拐角处,歇上好一会儿。厨房的油烟、会议室的烟雾,都让她格外敏感,前者还好说,去外面随便喝碗粥,晚餐就打发了,开会呢,就只好找个理由跑出去办事。
电视上,在一片地震后残垣断壁里,刚做完手术的姜暮烟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一边走一边低头哭泣,暖男宋仲基又一次及时出现,在深邃寂静的天宇下,孤独抚慰了孤独……办公室里的几个花痴姑娘最近疯狂迷恋着宋仲基,牟虹承认,频频脱下上衣的宋仲基确实让她流了口水,但他那张脸,怎么说呢?未免太“高中生”了,她眼前浮现了另一张面孔——在台上的时候,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脸,把她抱在怀里时,他英俊的、坏笑的脸……她突然想起那句忘了形容谁的话——为了一点点暖,不惜粉身碎骨。好吧,至少她还没有粉身碎骨,不过是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了一个男人而已,可惜的是,她是占比不足百分之五十的小“股东”。
牟虹到底还是发了短信,阖上书,起身去关电视。熟睡的妞妞惊醒了,她轻轻把它抱进了猫窝。此刻,她突然觉得,她和妞妞,像一对姐妹。
一个星期后,牟虹独自去了医院。再过了一个月,妞妞产下了四只小猫,其中两只白色的,一只黄色的,还有一只是黄白相间的,看来它们的爸爸是只黄毛猫。小东西们眼睛还没睁开,就争先恐后在妞妞怀里拱着找奶吃。牟虹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上午买好菜过来,炖好汤,有时是红枣鸡汤,有时是鱼汤,她和妞妞分着吃。妞妞吃得圆滚滚肉乎乎,奶水充足,她的身体也在逐渐复原,像从前那样,每天踩着细高跟鞋,裹着窄紧的制服裙,一级一级地,扶着木栏杆,走那108级台阶。
屋子里热闹起来,四只小猫咪一天一个样子,她羡慕地看着妞妞一家五口,这个时候,她觉得她和妞妞,又不像姐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