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全国各地都有关帝庙。关帝庙供奉的是三国名将关云长。最悠久最著名的关帝庙在山西运城,据说那是关云长的故乡,至今游客云集,烟火鼎盛。在国外,如韩国、日本、东南亚甚至美国也有关帝庙。华人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生意人甚至把关云长奉为财神,礼拜甚勤,影响深远。关帝庙已经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一个主要组成部分,与孔庙一样,与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我们人类似乎天然有一种本能,想要仰望一些人,将他们作为自己的指引——行为的标准,处世的准则,人生的楷模。关云长历来被推崇为仁、义、信、忠、智、勇的典范,尤其是‘忠义’二字是关云长的闪烁名片。这也是中华民族传统的道德准则,按今天来说就是价值观。有很多关云长的故事家喻户晓,如:桃园三结义、心在曹营心在汉、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单刀赴会、括骨疗毒、水淹七军、夜读春秋……有的甚至成了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成语。中国悠久历史传统,把孔夫子称之为文圣人,到处有孔庙;把关云长称为武圣人,甚至提升为“帝”,其庙也当然比比皆是。祭典,庙会也常展开。这不是宗教,也不是迷信,祭祀是对圣贤的缅怀,追思,对他精神言行的肯定和传扬,是对中华民族传统价值观的倡导,传承。设庙祭祀只是传统的仪式化。著名学者于右任曾给关帝像提过一联:“忠义二字,团结了中华儿女,春秋一书代表着民族精神。”我们的国歌原名也叫义勇军进行曲。中华民族履受劫难,五千年而不倒。当然得益于优秀的传统文化,普世道德精神。说到传统文化很难撇得开关云长和关帝庙。现在已经很少人提到关帝庙以及关云长其人其事了,在惠州其庙也早已荡然无存,但惠州历史上也是把关云长奉为圣贤的,自然也有关帝庙,而且比其他庙宇还来得更壮观更宏伟,祭祀也更隆重更热闹。甚至在府县两城都设有关帝庙。
惠州府城其实是三座山,从南到北,分别为银岗岭、方山、梌山,方山在其中间,似乎也高耸一些。
我小时候在昌明小学(如今十一小)读书。学校背靠的就是方山。学校有两座大门——南门和北门。南门在‘更楼下’街,高大宽阔,面向前方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和杨芽湖,给人以开朗宏伟的感觉,惠州人又有坐北朝南的习俗,这是正门,离我家也最近,开始都是在这里出入。不过抗战胜利后门前广场荆棘丛生,蒿草繁茂,周围住家也十分零落。校门周边的学校建筑被炸得一塌糊涂,虽然门洞还完好,但周围破垣断壁,残砖废瓦,一片狼藉。抗战胜利后,那时虽已开学,日本兵还占据学校北面绝大部分,用铁丝网隔开。全部收复后便改在北门出入。北门在塘尾街。虽然门略小但也雅致,门外也有一个更大空场 ,但并非学校所独有,这才知道还有一个邻居,这就是惠州著名的关帝庙,在广场的西面,与学校紧密相连。大概历来行走的人众多,寸草不生,只在中间有一棵叶密如盖年代久远的小叶榕树,空场相信原是庙会场所,曾经热闹非凡。
方山有一面山脊北傍塘尾街从西向东缓缓而下落在广场西侧,关帝庙就建在这面山麓上。庙的主殿在山顶,四围绿翠簇拥,坐西朝东,晨迎旭日晚披彩霞。站在庙主殿大门俯瞰,山门、庙会广场、塘尾街、水门(城门)至水门埗头成一线;远眺整个惠州府县两城人间烟火尽入目中。惠州的百姓就是这样抬头仰望着千古圣贤,心中增一份清静和心安。
当你走过庙会广场沿山麓拾级而上,卅多级,便是庙的山门入口,是一四角挠空,檐玲清脆长方形古式门廊。入得门来左右比路面略高的平台上,有比真人高大的守神相向而立:右侧是文官,发黝高髻,长袍束腰,皂靴过踝,面目清秀,潇洒从容的后生。右手托着寿亭侯官印;左手执春秋典籍,这大概就是关云长的公子关平塑像;左侧是武将,身披盔甲,粗眉豹目,散发吹胡,一手牵着赤兔马,一手提着青龙偃月刀——这大概就是关云长的侍从大将——“民间说一个篱笆八个桩,关云长也要靠周仑”的周仑了。抗战胜利后直到解放后数年依然存在,只是岁月的浩劫色彩已经非常黯淡,个别残缺露出泥胎。可以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粗制滥造,而是线条、比例,色彩、型体、细节都很讲究,很美的艺术泥塑。
抬头举步是“天梯”。登上天梯四顾,两边只有破砖残瓦,飘零沦落,曾经有过的建筑已荡然无存。天梯是直上主殿的石阶,由于仍然存留着轰炸过的痕迹,断断续续,只能缓慢攀登,行约百数十步便到主殿。主殿红墙绿瓦,庄严广阔,粗略看,外表还基本保持完整,但内部只存四壁,空空如也。因为之前大概是日寇驻军的指挥部,原有神坛的一切一切都被荡涤殆尽,只剩下棋盘砖地面还算完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情况。后来听老师回忆,昔日庙完好之时十分壮观,庙会十分热闹;正殿豪华庄严。正中是关云长的泥塑巨型略偏侧坐像: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长须美髯,左手捋须向左,右手略向右伸,手捧春秋,双目凝视。显然是关云长倾心阅读春秋的大型雕塑,与一般神庙的泥菩萨完全不同。好一座夜读春秋图的艺术雕塑!当然硕大的殿堂不单单只有一尊塑像,左右两边还有刘备张飞的神坛,像也小一号,显然都降了级,塑像也没有什么新意。听过老师的讲述,我心中顿生疑窦:那么大的塑像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莫非把塑像敲成碎片清扫出殿外, 但我在殿外周围,学校的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过塑像一丁点碎块;又莫非被日寇当文物或艺术品掳掠走了?!
在山门和正殿之间登山石阶两侧当然原也有建筑,值得一提的是上山石阶两侧是关云长故事壁画长廊,登山朝圣者可以边登山边欣赏关云长的历史故事。未见‘真神’先领略神的精神世界。
由于日寇的轰炸和破坏,学校和邻庙的界线已经十分模糊,可以说庙与学校已混为一体。不需走出校门外,按正常路径前往主殿。从学校里毫无阻隔,就可径直抵达主殿,且更近捷,只是这些路是众人的脚底踏成的。那时我们是最淘气捣蛋求知欲最强的年龄,转树笼,捅马蜂,就是老鼠洞都想爬进去看看,关帝庙当然是我们课外常去胡闹的地方,甚至我离开学校多年还去过。难得有这可避风雨烈日,空旷自在的地方,我们的同学在暑假期间在那里玩耍甚至唱歌跳舞。后来紧靠主殿修了个榨油厂(榨油厂后来曾发生火灾又难免波及,那是后事)虽有点大煞风景,但主殿并无太大变化。
在校六年关帝庙整个破烂摊子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我也目睹了三个“朝代”更替。1945年日本投降,学校开学,但日本兵仍然占据着学校的大部分,包括操场、校舍、关帝庙。他们是把庙正殿当作大本营的,操场仍是他们活动的场所,人嘶马叫,杀马燎肉,乌烟瘴气;日本人走后国民党兵占据正殿,操场。特别是解放前两年在操场里,用碗口粗的木棍和枪托,打得拉来的新兵和逃兵鲜血淋漓,鬼哭神嚎。学生看后无不灵魂颤抖,难免心灵受伤;解放初那一两年,解放军也住宿在主殿,也下到操场里操练,并修简单的双杠单杠与学生共享。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单杠双杠。
惠州关帝庙和它的祭祀活动,在日本人的蹂躏之下,早已沧殁。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建筑尸体。侵略者就是从消灭你的文化入手,然后同化你的民族,消灭你的国家!但我们传统优秀文化,它是不会轻易消亡的,它的精髓己植根于人们的心里。一种优秀的文化,即使时代潮流像波涛,汹涌澎湃,板荡翻覆,它仍然会涅槃重生。虽然可能形式有些变化或许变得更加适合时代潮流。惠州关帝庙文化将会怎样我不是专家,不敢妄评。但惠州关帝庙是在日寇铁蹄践踏下沦丧的历史不能失忆,更不应集体失忆。
王师式,男,惠州市惠城区人。1938年6月出生,大学本科电机工程系毕业。原深圳特区发展集团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