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日本军国主义者侵占我国东三省。1937年7月7日,日军对我国大举进攻,从此我国进入了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民历经八年的浴血奋战,终于打败日本侵略者,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在这期间,日军在中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他们到处奸淫掳掠,烧杀破坏,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而我们广东惠州在日军铁蹄下前后沦陷四次,多次遭到血洗,沙下大屠杀最是惨绝人寰,而普通百姓的离乱生活也包含着无限的辛酸……
以下的回忆,有的是我家长辈平日忆旧时的口述,有的是笔者孩童时代亲身的经历。
灰飞烟灭中的“联泰”
这是我六姐的口述——
民国时期,在民间有买彩开标的活动,有所谓“白鸽标”、“马标”、“铺标”等。比如铺标,那是庄家预先印制好投标单,投标者取来了投标单后便可买号,即用点燃的细香亲手炙穿自选的数字号码;然后根据炙穿的数字号码以确定是否中标。
1937年左右,父亲中了铺标的头彩,得到1200元大洋(有孙中山头像的银元)大奖。那时物价低贱,像我家当时七八口人,一个月的家用,3.6元大洋就足够了。当时的时值是一银元等于10毫,一毫等于36个铜仙,所以中了头等奖,得了1200元(大洋)的奖金,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领奖那天,我(当时大概十一二岁)和小我一两岁的弟弟跟着父亲去领奖。银元是用草笠袋装,共有两笠。父亲拎着一笠,我同弟弟抬一笠。我觉得好沉重,快要拿不动了!
领到大奖,回到蓝宅大屋,父亲考虑到各位叔婶家境的困难,就按每户30元(大洋)给各家送去。
父亲得了这笔大钱后,与人合股投资电船运输生意。既搞客运,又搞货运——客舱载客,船篷上装货。电船名为联泰,来往于惠州与广州之间,船到惠州时,常停泊在东新桥附近的米街下江边。日寇入侵,常派飞机狂轰滥炸,不仅炸垮了东新桥,连民船也不放过。我们的联泰电船在日机的轰炸中,不幸中弹起火,彻底焚毁。在灰飞烟灭中,我们全家美好的生活愿望也随之破灭了。
沦为香港难民
又是六姐的口述——
抗战时期,惠州四次沦陷,第一次沦陷是在1938年10月,为避战火,我家先是逃到惠阳甲子步(鸭仔步),后又从甲子步走到香港元朗。一家大小,全是步行,其间走了半个月左右。拖男带女,行动迟缓,路途遥远,其艰难困苦可知。之所以要到香港避难,是以为香港归英国管辖,英日未宣战,日军自然不敢贸然进攻与占领香港。香港暂时无战事,便成为人们心目中的避难所。
到了香港,一家生计成了大问题,除父母外,还有——大姐及其孩子阿华,三姐阿群(原在博罗望江当童养媳,望江今属惠城区江北),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眷、霞、泽、媛、照,一共十口人。大姐之所以带着孩子来,那是因为她觉得跟随父母更有安全感。三姐那时已有十七八岁,父亲疼惜她,也把她带在身边。
来到香港,人生地不熟,父亲失业,生活没有着落,全家正在发愁。其时,从内地陆续来港的人口愈来愈多,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香港,给香港政府增加很大的压力;港府不得不开展救赈工作,天天煮饭煮粥,晚间发面包(按人头发,每人两只)。我们一家白天两次排队领饭领粥;到了晚上,妈带着大姐、三姐去做泥工,这样勉强度日,生活上完全没有保障,相当艰难。
对我来说,最难捱的是夜晚。因为晚间,三个大人——妈、大姐、三姐外出做工,留下三个小孩儿——媛、华、照,全由我一个人看管。那时候,媛两三岁,华、照同年,一岁左右。三人都爱哭,我不过是13岁左右,要对付三个小小的人儿,多难!于是乎手忙脚乱,只能是哄过来哄过去,谁哭就抱谁;有时候,看着他们哭,我也哭,到头来大家哭成一堆了。一直到十点钟左右,三个大人回到家,我终于盼到了救星,这时我也累瘫了!
在元朗,我记不得住了多久,后来又到了大埔,又到了油麻地(都是香港地盘)。我们在油麻地会合了五叔五婶一家。我同其他孩子去捡拾遗落在路面上的咸鱼(附近有咸鱼晒场,车子运载时常有掉落),妈去砍柴割草,生活仍旧十分艰难。
总之,离乡背井的日子不好过,难民的生活是十分低贱,十分悲惨的,我们多么想早日重返家园,过上安居乐业的太平生活啊!
提着裤头“跑日本”
1943年还是兵慌马乱的年月,六姐出嫁了,我家生活仍然是很不稳定,特别是日军时退时进,不期而至,弄得人们六神无主、鸡犬不宁。为躲开大难,我们常奔走于远远近近的农村的山区,比如甲子步,牛栏、梁化、望江等地。
之所以逃到甲子步,牛栏,是因为那儿有我父亲的学生。当时我们一家人被安置在一所庙堂里。庙堂很大很大,显得空旷幽深,僻静寂寥。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神主牌位,有形状怪异的神明塑像。有的神象眦牙裂嘴,面目狰狞,煞是可怕,我们小孩子家见了都胆战心惊,躲着走开。特别是到了傍晚及夜间,殿堂里黑黢黢的,连大人都怕;我们都不敢出房门,父母亲也不让我们外出,生怕受到惊吓“撞鬼”。
父亲仍操旧业——当他的教书匠,教农村孩子写字读书。母亲为帮补家用,就近辟地种菜。我母亲本是农家女,只要有地种,有收成,就忘却烦恼,笑意盈盈。幸好宅地四周多有熟荒地,跟当地人打过招呼,人家欣然答应,说:“先生娘,你有力气就种吧,爱种多少就种多少!”母亲除了种菜之外,还绩网线(青麻线,织鱼网用)。这样,生活暂且安顿下来。
然而,暂且是安宁,并未能消弭战争的恐怖、离乱的烦恼。因为日军既已占领惠州,控制重要的交通线,他们随时下乡“清剿”,骚扰滋事。许多乡间的集市、较大的村落,以及他们认为是共产党游击队据点的“危险地区”,都成为他们袭击的目标。因此,我们虽身居穷乡僻壤,却也不得安宁,时不时有骇人的传闻。
那天,母亲独自一人去惠州,也许是因为她放心不下惠州的那边家,要回去看看,也许是为了购买一些青麻回来好绩网线,也许是为别的什么事,她交代清楚后就出门走了。留下我们爷儿几个在破庙里守着这头家。
吃过晚饭,该洗澡了,我坐在大木盆里,洗呀洗呀……,突然,外间有人狂喊:“日本鬼来啦,日本鬼来啦……”我父亲赶忙出门打听,有人就说,日本鬼到了附近什么地方,离这儿不远了。快逃命吧!父亲二话没说,一手拉着我,另一手拽着我的小姐姐(两个哥哥这时不知去向),跟随村里人往外跑……
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不知道。反正该有一二十里吧。父亲是个书生,我是个五六岁小孩子,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哪里还能跑得动!不用说大家都筋疲力尽,气喘嘘嘘的了。恰好有人从侧面小路跑过来,大喊:“不要慌,不用怕,日本鬼被我们游击队挡住啦……”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个个停下脚步;我小小的人儿也惊魂初定,手一松,裤子跟着一溜滑,掉了下来。这时才发现我是一只手提着裤头赶路的。旧时无论是大人或是小孩子,都穿宽裤头的唐装,又无皮带,统统是用布条带子在腰上一系一勒就綑住了。当时,一听到日本鬼快来,惊吓得失魂落魄,小孩子家哪里还顾得扎腰带!逃命要紧!我就是一手提着裤子“跑日本”的。
真是可恶又可恨的日本人!
“这算是什么家!”
“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人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亲友相见,喜逐颜开,亲热异常。大家庆幸劫后重生,又享太平,都说:“以后不用再做乱离人了!”
然而,情况可不容乐观。从乡间回到惠州,孩童的我既见不到和平的景象,亦体会不到节日的气氛。因为我随父母刚回到城郊,见到的居然是日本兵在持枪巡逻、上岗,说是维持“治安”。虽则那军人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但仍有吓人的气焰,对于小民百姓来说,就足以使人畏惧三分,退避三分。我躲在父母的身后边,偷偷地张望,不敢出大气、瞪大眼,在日本兵眼皮下能平安地走过已经算是够大胆了;不要说我一个小孩子家畏首畏尾、躲躲闪闪,那些大人呢,又有哪一个不是急行快走,哪敢怠慢!
再说城里,那难童、乞丐、流浪汉随处可见,拖男带女的妇女,鹑衣百结的老人充斥街头,真使人触目惊心,永生难忘……
不仅如此……胜利没有胜利的样子,而且一家也不是我想象的家。在我记忆与想象中,我的家应该是高大宽敞、整齐美观,有格局、有气派,而眼前却是一片瓦砾废墟,断垣残壁——虽不是全部被烧毁,但从前厅到中厅,及两边的厢房,几乎全烧完了!后厅那边似乎还好一些,而后厅之后的后花园,则片瓦无存,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一切都待重建,一切都要从头规划修整。这工程之艰难,耗费之巨大,普通的小民百姓如何承受得起!直至上世纪90年代,前厅和中厅两个厅堂一直还是露天空放,成为当年日军暴行的见证!
“这就是日本鬼留给我们的家!这算是什么家!”只不过是一堆瓦砾、一片废墟罢了。而在我们这条街坊里,在我们惠州城,像我们家的遭遇比比皆是,何止万千!有的人家破人亡,死伤枕藉,那更是声声血泪,悲痛欲绝啊!
天理昭昭,人间何世!往事历历,哪堪回首!日军在中国,在我们惠州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在日本军国主义的蹂躏下,惠州人民所遭受的苦难是十分惨痛而深重的,这笔血泪账永远也无法算清,至今仍未得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