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惯的是“娘肚里”,都从那里出来,熟。一说“禾肚里”,懵了,禾肚里是哪里?也是,现在一些人都没见过禾了,禾肚里就更不明就里了。我这种在外婆家住过的,对禾肚里却是有着特别的亲切和温情呢。禾肚里,便是禾苗抽苞时,挺着又嫩又饱的一个大肚肚,像少妇般的丰腴和骄傲,而我这个熊孩子,挑又嫩又饱的禾苞苞抽出来嚼食,那种沁甜,鲜奶般的沁甜,那种清香,鲜奶般的清香……走在田埂上,见到“禾肚里”,儿时的记忆一下子涨涌鼻腔,那些经年不见的淘气的小伙伴们都来了,太阳下挎个篾箕拾稻穗,月光下在草垛里捉迷藏,禾坪里“工兵抓强盗”搅翻一方天,快活煞小鬼们的节奏……
只说自然山水入园林,可有见过稻子禾苗入酒店?禾肚里,禾肚里,竟然是一家酒店,或说一间民宿,全称为“禾肚里稻田酒店”。眼见为实,禾肚里确实“生长”在惠州横河河肚村的稻田里!哦,原来是河肚村,“河肚”变“禾肚”,一字之大妙。
房子的建筑也是别树一帜,造型简雅,多见青竹原木奇石。木廊延绵伸出至荷田中,既与亭阁错落,又与田埂恰合。田中各色稻草人,是一幅幅农耕图景。有扶犁撑耙、撒谷种秧的把式,蓑衣斗笠,惟妙惟肖;有引车卖浆者流,挑着桶担篾箕,栩栩如生;有小童嬉闹,牛只奋蹄,是丰衣足食的气象。
我被一驾牛车吸引,赶车的汉子挥鞭吆喝,揭开他驮着的木箱坛罐,布匹盐茶,家底殷实,难道他是去往迎娶的路上?哎哟,哪容肥水流了外人田,张口大呼,我要跟你走!喊声惊飞了田间觅谷的雀子。是啊,我宁愿在牛车里欢笑,也不在宝马里哭泣。你不答应,我不离去,静待你身边,让头上长出稻子,长发披肩。我滚地耍赖,化作一株糯谷黏在你脚尖。赶车的汉子答应了,他一鞭子细细地抽打在我的身上,温暖而缠绵。
是啊,我愿意是这稻田里的守望者,接春风使者,悦鸦雀驻留,看犁头插入土地,闻泥巴芳香扑面,作农妇插秧,指定如禅,看稻子抽穗,禾肚饱满。是啊,勤劳的郎君,我也不懒,我给你送汤盛饭递茶装烟赶蚊摇扇,不是红袖添香,姐就是个布衣园妇,正如那曲中唱道:辘轳边抱瓮浇畦,点点阳春膏雨。菜花间蝶也飞来,又趁暖风双去。杏梢红,韭嫩泉香,是老瓦盆边饮水……每个拥有自由之心的人,都热爱大自然。所以稻田里的哥哥我要跟着你,黄牛轻纵山歌远,一洗尘凡不羡仙。
我还在稻田里练草打滚思飞如蝶,同伴扯起,别癫痴了,进屋去。进得禾肚里酒店大厅,又是另一番景象,是书香人家,又小资调调。那一壁书柜子里,有彩霞爱的冯唐,她一本一本地数,津津乐道冯唐的作品是如何机锋闪烁洞若观火,完全一副拜倒在那络腮胡子帅哥脚下的小文青范。书架上也有我正在看的金宇澄的《繁花》,现在的人,要读完一部35万字的长篇小说,要多么的“文学青年”才做得到。在这个“禾肚书苑”里,却有无数读书人谈诗论艺,一享清欢。书斋旁的场面更令我开怀,因为那是一个陶艺所在,叫“乐陶陶陶艺吧”,并得知,若有兴趣,允自己动手。说着递给我一张DIY卷。制陶当然也不是没见过,但没有真正打湿手,这下要试试了,陶艺师小贾手把手地教,拉坯,成型,机器转得像个人来疯。当一个小模样的罐罐站在我的掌心,童心雀跃。
一个小酒店,让你如此抒情,让你这般体验,你只得服。
感谢这一场邂逅。
2016暖冬的一天,作家采风团下榻在这里,与博罗县委宣传部、博罗旅游局、博罗横河镇等相关领导们研讨博罗的生态资源以及旅游发展。博罗,润东江水泽,坐罗浮仙山,拥连绵象岭,因水而灵秀,因山而仙意;博罗是中国十佳宜居县,并被谓之“深呼吸小城”。我们这一次采风活动也就可以冠之以“深呼吸之旅”了。
在惠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庆幸自己常常能做客博罗。博罗山多水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光是一座罗浮山就教人顶礼膜拜。游罗浮山,在飞云顶观日,在白莲池探花,在冲虚观刮一撮撮葛洪炼丹灶的土屑,在洗药池濯心净手,在药材植物园里寻找“还魂草”和“金耳环”;游罗浮山,在长生井舀一勺神水,在酥醪观食一煲仙人菜,在华首台拜一拜千年古树人面子,拾一片枯叶夹成诗笺;难忘梅花山的梅香别梦,秋枫寨的森林溪谷,横河滩涂的芦苇野趣;吃过横河“三宝”,在生态村流连忘返;做过雷公峡平安峡的“漂客”,领略了深壑幽岩激荡;享用过福田的菜心,柏塘的古榄,酥醪的腊味;在陈百万蔚为大观的古宅里做老小姐,在那里花开的城堡花园当洋公主,在哈斯塔特小镇重温童话,在航天育种基地学习科技见识农趣;在博罗城里登高葫芦岭,一望滚滚江流东逝水;东江绕村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我这花痴,多少次醉倒在最美丽乡村杨村村的油菜花田……难以胜数,难以数记!
在慢生活里,考量人生。博罗禾肚里稻田酒店就是一个慢生活的发呆点。
是夜,稻田酒店的灯光如灯盏般逐放,其梦紫蓝黄,美得恰似稻田里生发一座萤火虫的璀璨宫殿。在栈道木楼,作家们聊旅游体验,聊轻重人生,激扬文字,沉醉东风……夜深深里,抚摸着被套上的红色绣字“禾肚里”,恬静的心与窗外的吟虫一起安放。这一夜稻田仙人,无挂碍至酣眠。我这从不来诗的人,竟然有了诗梦:
稻子和酒店
不常在一起
城市与稻子
不常在一起
清风明月无价
近稻近田有情
感谢稻子
由衷感谢这个世界上
有这主宰一切的植物
上苍的恩宠
大地的神赐
稻子
全球数十亿人口的母亲
世间光怪陆离
世间灿烂文明
不断穿越
不断刷新
只有稻子无敌……